归回客栈，已是下昼二时。
先前两日未曾正经吃过一餐，早已饥肠辘辘。一步跨进门棂，李尚平手一指，将店内鸡鸭鱼鹅猪牛羊之菜样点了个遍。
“栈牌上所有吃食，全部给我来一样！”她平生初次感受到，何为富贵之魄力。堂内还有别处来的汉子喝酒，见李尚平气度不凡，笑着称：“女侠豪气！”
饱餐过后，沐浴一番，心中舒畅许些。其中唯一不满的，便是——
就见那掌柜的笑着赔礼：“姑娘莫气，仨女儿家睡一块罢了，又不是同哪家公子。”
可气！这破烂客栈，正巧莫得多间房，竟要我与那皮肉不笑的“常不乐”睡一房！天怕不是欲亡我！无可奈何，睡便睡罢。
人定之时，天边好似松烟入墨。此刻，李尚平着一袭单衣，端坐床上，双手死扣着床沿，指节泛白。
常乐推门而入，抬眼便见着李尚平利锐刀刃似的眼神。她一怔，遂同没事人一样踏进房门。殊不知李尚平早在心中早将她千刀万剐，吊起来钢鞭抽了无数遍了！
常乐虽隔着屏风换衣，但烛火透着屏纸，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李尚平偷偷瞅一眼，见其身影正褪衣裳，身段略含妩媚。她即刻羞红了脸，忙将脸转去别处，莫看。
待常乐更完衣，李尚平已蜷缩成一团，面朝床里躺着，装作入睡。常乐冷声道：“趁风煜洗沐，我有件事想与你商谈。”
李尚平一动不动，跟死人一般。常乐叹口气，道：“与我无关，与长生古决有关。”
听闻如此，李尚平即刻起身坐好：“说吧。”
“不是甚么难事，还请把风煜借唐家一用。”常乐寻条长凳坐下，那件已墨色外衫褪下，只着了素白薄衣，隐隐透着肌肤之色。
李尚平没听清她说话，只顾看见常乐那几抹沐浴后的红晕，语落才意识到。她赶忙转个身背对常乐：“你…你说甚么？”
“你可知唐家为何派人探玉姬之陵？”
“好像是…救人？”
常乐沏了杯茶，素手撩起墨丝别至耳后，小抿一口清茶，道：“没错。救的正是唐家大小姐，唐亦可。唐大小姐正身患重病，气息奄奄。而我此次寻的那枚暖玉正有起死复生、医治百病之用。”
“所以？”
“暖玉是从风煜身上得来，至于如何使用应当只有风煜知晓。我清楚李家需她去破译长生古决，但此事人命关天，还请李少主以和为贵，莫要令我动手抢人。”常乐抬眸，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对自己，正思量些甚么，“李少主放心，救回唐大小姐后，风煜便归回李家。不知您意下如何？”
李尚平听闻“李少主”三字，竟然心中得意几分，笑道：“人命可比钱财重要万分，我李尚平可不是无情之人。
只见李尚平笑容渐淡，眼波轮转，道：“不过，还请常乐姑娘回应我几道疑问。”
常乐蹙眉，为李尚平沏杯茶，点头示意她讲。李尚平舔舔下唇，小酌几口茶，才缓缓道来：“墓中惊险，我一直未过问你。常乐姑娘，你说你是苏筱故友，这一说从何而来？你与我究竟有何联系？”
二人视线一同汇聚在床头那把青柄白刃剑——叶上白。 常乐肘子搁在杉木桌面，撑着下颔，思量几分才开口：“不错…硬要算个辈分，我是你小姨。”
李尚平听见“小姨”二字即刻怔住，愣了半响才惊呼道：“小姨！？”
“诶，侄女。”常乐虽然皮肉不见笑意，可骨子里坏得很，作怪应了一声。李尚平抱住自己，向后退几寸距离：“饶了我罢！”
“数年前，我与李时颐共事。她觉得我人好，逼着我与其义结金兰。”常乐觉得有趣得很，继续讲道：“李时颐好歹算你半个亲娘，那么我便算你半个小姨。”
常乐特地将“小姨”两个字重音，且看李尚平如何反应。李尚平倏忽想起水中那一吻，竟是与她的小姨！她如同遭受五雷轰顶，心碎满地。李尚平不信，常乐必定满口胡言！皆是乱语！
悄然，有人扣门三声，门外小巧一人影。
“请进。”常乐道。
风煜一进门，就见李尚平满脸羞红地锤床，不知何故。幸好风煜及时登场，李尚平眼眸一亮，忙跟她讲方才商讨的内容，除了“小姨”这一说。风煜点头，示意愿同常乐前去唐家。
李尚平忽然念起甚么，道：“咱先去长安罢，将长生古决放置李家，再坐商船去江都。”
“那我正巧见会见李时颐，几年未曾谋面了。”常乐将茶饮尽，“晚了，睡罢。”
睡！？李尚平心中再一震。常乐看穿其心绪，且道：“你们睡床罢，我睡条凳便好。”
风煜刚想开口说条凳睡得硌人，要不一同睡床罢。李尚平赶忙捂了风煜的嘴，一口答应：“好！”
熄灯，寂寞无声。
即便常乐不睡李尚平身旁，她依旧不安。众多疑问在其心头蕴绕，一层消不散的氤氲。
次日拂晓，天际赤橙一抹，染红鱼肚白色。
“这件太大……”风煜套着李尚平一件衣裳，拖着袖子。先前那件早已破烂不堪，丢去罢——说是丢了，李尚平见那衣裳乃是春秋时期的古董，悄悄收着了。
“那你穿我的罢。”常乐道，“我矮一点。”
李尚平嗤笑一声，心中暗道常乐可真有自知之明。风煜打开常乐的包袱：“怎么全是黑衣裳…”
“耐脏。”常乐瞥着李尚平，听她声声嗤笑，面上毫无波澜。
折腾一番，风煜着一身墨里黑，将袖子裙摆绑起，这才上路去。路途上，仨人聊些闲话，比李尚平过来路上不晓得愉悦多少。有些时刻，她觉得接手李家未必只是件祸事，兴许是福祸交错。
住在平落古镇时，日子虽寡淡如水，宁静得很，但多年来竟无一可谈心的好友。毕竟素日里不是练武，便是研习道法，唯二出门展放眼界的机会便是随李时颐出门做事和买菜。
如今——李尚平望着那俩墨色的人儿，一大一小，莫名涌出一番满足感。
蓝田距长安脚程不远，日昳之时已至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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