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一路折腾，终于赶回了家。
“您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报警了。”周耘丰接过他手上的菜，“是不是回老家市场批发的啊？”
“这边路也太不好找了！”陈叔抹了抹汗，“七扭八拐的，我以为我记得路呢，一抬头，得，又走错了。”
“改天我陪您去。”周耘丰把鱼放进了冰箱，“你还买了鸡？”
“现杀的，你别动，我来处理。”陈叔闲不下来，“今天晚上喝鸡汤，你不是最喜欢喝么。”
周耘丰笑了笑，也由他去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家人之间的原谅，就变得这么富有默契。闭口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执着于日常饮食，就能化解矛盾，仿佛那些龃龉不曾发生过。
就着烟火气，把生活过下去。
虽有和稀泥之嫌，但终归也是件好事。
冬日的阳光温热，并不刺眼。深蓝色的围挡墙内，笨重的器械高高扬起金属臂，又笨重地落下，上一秒高耸的墙面，这会儿仿佛挨了一拳，腰一弯，轰然倒下。
市三院的翻建工程已经开始，曾经人来人往的繁华地段如今已经变了模样，碎砖废瓦，荒草黄土，邹三儿扯过搭在肩上的旧毛巾，擦了擦脸。
辞了保安的工作，经由朋友介绍来这儿干活，周围人都觉得他的脑子有点儿不正常。像这样的工程，干个两三个月差不多就结了工资，终究不是什么长久的活计。倒不如踏踏实实，回工厂看大门去。
但邹三还是选择了这份工作。
他有些焦躁地跺了跺脚，跟着其他工友一块儿，盯着已经破开的土地。
“三儿！”马脸叫他，“愣着干啥，干活儿啊！”
马脸是介绍他来干活的兄弟，细眼长脸，肥厚的嘴唇上还有一颗豆大的媒婆痣。一张长脸，拜其所赐，大概能比正常人高个五六公分。
“好好。”邹三又捏了捏肩上的毛巾，转身去拿小推车了。
那些戴着橘红色安全帽的工人，像一只只工蚁，在这一片昏黄色的土地上忙碌起来。
邹三低头推着小车，跟着工友跑了起来。虽然他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
“三儿啊。”休息时分，马脸端着盒饭，一边扒拉着饭粒，一边瞅了瞅邹三，“豆子也快成年了吧。”
“啊。”邹三用筷子挑了挑菜里的青椒，“还有两年。”
“那也老大不小了，”马脸叹了一声，“你也别老宠着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不爱念书，以后能干什么？”
邹三把青椒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我姐夫在莞市开了家工厂，正需要人。”马脸瞅了瞅四周，压低了声，“工资开得高，你看看，要不要……”
“娃才16嘛。”邹三笑了笑，“身份证都没得。”
“啧。”马脸也笑了，“死脑筋。身份证算个鸟事？”
“再等等，过两年我就让他出去。”邹三装在塑料袋里的清汤也都喝了，虽是清汤，上面也漂着一层油。
“你就宠着吧。”马脸笑得脸上都是褶子，“不碍事，孩子想出去找活儿了，你跟我说声。”
邹三笑着应了。
干活儿苦，干活儿累，邹三自己受苦受累也就罢了，他自己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多少也有点习惯。要让豆子也跟着出来，他妈他奶泉下有知，不知道得多埋怨他。
虽说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但他还是觉得能让孩子轻松几天是几天。
邹三吃饱了，在只有一个水龙头的洗手池冲了冲手，搓了搓吸饱了汗水的毛巾，转身进了工棚。
心里的事儿还积着，这么多年，始终也没放下。
悬在心上，挂在肚里，平时倒也还好，逢年过节的，无端就想起这么些人和事来。
像一朵朵轻飘飘的绒毛，无关紧要，但也让你难受好久。
邹三笨重地爬上了板床，盯着塑料棚天花板，叹了口气。
广场舞潘安，那不是白叫的。
陈叔很快融入了当地小老头老太太的团队，早上买菜晚上跳舞，偶尔还能炒炒股。陈叔不炒，只看，周耘丰问他要不要拿个万把块玩玩，老头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留着给你买房用。”陈叔对自己的水平认知很清晰，“老了，就不玩了，再玩就得出事。”
老头儿还挺有自知之明。
周耘丰笑了笑，也就没再当回事。
但没想到老陈那嘴开了光，这些天还真的出了个事。
“哎哟，老陈！”这天一早，隔壁杨大妈一早见着他，老远就开始打招呼，压低嗓门小声地喊，“出大事了！”
“哎哟。”一股风把老陈的棉袄和头顶稀疏的毛发吹得鼓了起来，“能有啥事儿啊？”
杨大妈和刘娟长得能有几分相似，蒜头鼻油亮亮的，眼里都是听到小道消息放出的光。
她用那肥厚的手掌轻轻搁在嘴边，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三院那边，搞工程，挖出死人了！”
陈叔一惊，愣在原地。
市三院的工程真的出了事。
邹三有些局促不安地抱着手中的水壶，和其他工友一块儿面面相觑。一小股不安的氛围慢慢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工程暂停了。
挖出白骨的是另一个小分队，运土的时候一个工友发现了一小节白骨，一开始没当回事。又挖了几铲子，赫然发现一枚颅骨，这位可怜的仁兄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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