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传十，十传百，大冷的天，工头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急急忙忙报了警。
好嘛，这下子直接封锁现场，邹三们直接失业。
“怕不是太平间……”老陈觉得心脏几乎就要蹦出胸腔，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反正这是在医院嘛！”
“哎哟，我也以为呢。结果人家说不是！”杨老太早就搜集齐了各路八卦，“听说是命案！”
杨老太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天是转的，地也是转的。转得飞快，那些花花草草旋转成了一团混沌的景色，像随意抹出的一幅画。陈叔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也许他什么也没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驱壳正在麻木地移动着。他要去哪儿？他能去哪儿？他要找谁？
对，找谁？
找那个人。
陈起慎忽然惊醒了过来。耳朵里的嗡鸣声没有了，车水马龙的嘈杂又一股脑儿地涌了进来。他如梦初醒般，一拍大腿，挎着空荡荡的菜篮子又赶了回去。
“叔，你怎么了？”周耘丰准备去上班，见陈叔去而复返，还什么都没买，不觉有些奇怪。
陈叔没听到，急急忙忙又回了自己的那间临时卧室。猛地拉开顶天立地的木柜，目光落在那个他带来的小帆布包上。
在哪里？他颤抖着手，拉开一个个拉链，慌乱地翻找着。
没有。
这里没有。
那里？也没有。
“叔？”周耘丰敲了敲门，“没事吧？”
“没……没事！”陈起慎冲门外喊，按着布包的手抖得厉害，“我、我忘带钱了！”
周耘丰放下心来：“那我去上班了。您慢点儿，别急急忙忙的，回头磕了碰了划不来。”
陈起慎应了一声，攥着那个破包，慢慢地蹲了下去。
周耘丰关了门，他贴着墙面，听着脚步声一点点消失。白色的卡片露出一角，原来掉在衣柜的角落里。
原来在这里。
电话，电话……陈起慎又摸出了手机，对着那张卡片上的信息，手指颤抖着输入了电话号码。
“何、何记者，我……我是老陈，”陈起慎的嘴唇微微颤着，他的声音劈叉得厉害，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了，“三院那边，果、果然出事了……”
“嗯，知道了。”陈锦放下电话，叹了口气。
“怎么样？”方乐游凑了过来。
“市里面很重视。”陈锦拿笔敲了敲桌面，“咱们可有得忙了。”
“医院怎么能挖出白骨来？”方乐游挠了挠头，没想明白，“会不会是以前的太平间……”
“谁知道有没有这种可能呢。”陈锦道，“要是误会一场那倒还好办，但好像没那么简单。”
“姐，”老宁从外面进来，带来一阵寒风，扬了扬手上的厚信封，“线索上门了。”
“谁寄来的？”陈锦瞧了瞧他手上的厚信封，“这么厚。”
“不知道。匿名。”老宁说，“先看看这是什么。”
市三院的事很快就上了新闻，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周耘丰在厨房里洗碗，客厅里的电视声隐隐约约传来。陈叔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看个电视也能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公安部门针对此事展开调查，下面我们来关注现场发回来的报道。”
“叔，声音调小一点。”周耘丰甩了甩手，从厨房出来，“老听这么大声对耳朵不好。”
陈叔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偌大的沙发上，手上还夹着一支燃到一半的烟，整个人笼罩在淡淡的烟雾之中。
“我说声音小一点，还有，不是说了别在家抽烟吗？”周耘丰擦了擦手，拿过遥控器，视线却落在了电视屏幕上。
“据悉，挖出的尸骸有两具，皆为成年男性，具体身份有待进一步核实……不过，”电视上的新闻记者回望了一下背后的施工现场，“二十年前，该院医生周定云、清洁工丛大明失踪一案悬而未决，与今日停车坪遗骸一案是否有关，我们拭目以待。”
周耘丰握着遥控器，定在原地。
“啊。”陈叔回过神来，从周耘丰手里夺过遥控器，一下调换了台。
是个综艺节目，主持人正毫无形象地笑得前仰后合，好像有人在他的笑穴上来回跳踢踏舞。
陈叔盯着电视，没能成功笑出来，过了一小会儿，还是把它关了。
屋子里忽然是渗人的寂静。
听得见来自胸腔的一呼一吸。
周耘丰攥了攥拳头：“是我爸的事吗？”
“您不是说我爸死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陈叔，老人微微弓了弓背，把烟给掐了。
“我爸不是死了吗？！”周耘丰猛地提高了声音，“您不是说他因为车祸去世了吗？”
“丰丰……”陈叔微微一震，疲倦地抬了抬眼，过了好半天，才从嗓子眼里挤出沙哑的声音，“你爸爸是死了……但不是车祸。”
这种感觉很奇妙，震惊，意外，茫然，愤怒，涌起的情感分不清彼此，交错，且混乱不堪。
屋里没开灯，暗着。
窗帘倒是拉开着，当初租了这么一间小屋，也就是贪图这里上班近，价格便宜，而且采光好。这扇小窗就是他最喜欢的位置之一。
月亮和星星都已经升了起来。他最喜欢的静谧的夜晚。
年关近了，方乐游今天值班。他最近工作很忙，或许这才是他的常态。市三院也属于他们所的管辖范畴，那么他是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陈叔知道，方乐游知道，记者知道，八卦的人知道……周耘丰扶着墙，慢慢走到床边，有些颓然地坐下。
……好像这一切，就只有他不知道了。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盒烟。某次方乐游上缴的存货。
黑暗里簇然亮起了一星烟火，轻微颤抖了几下，周耘丰缓缓吐出一口烟来。
怪不得这烟总是戒不掉，那些左冲右突的情绪，总是需要寻找一个发泄的窗口。
他爸死了。这是一个事实，他接受已久的事实。
他不需要再知道更多，那些隐藏在事实之下的隐情，他可以选择忽视。
尼古丁开始在肺里循环，恋恋不舍地缱绻，而后离开。
……又怎么忽视得了？
八岁那年的暑假，他被告知已经没有了父亲。
车祸。他听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死因。
一个八岁的孩子，不会去追究那些死亡的细节，也因为“儿童不宜”等原因，没有再见他父亲的最后一面。
不久之后母亲改嫁，他不愿跟随母亲远赴海外，便留在了这里。
如果……烟灰开始落下，周耘丰冷静了下来。
如果，市三院的白骨，有一具属于他的父亲，那么他每年回家祭拜的，又是什么？
陈叔知道这一切，他从很早就知道，只不过在等着今天。如果没有这则新闻，那么他还会被隐瞒多久？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
猩红色的火星在地面上迸碎，烟已经燃到了尽头，他竟然丝毫不觉得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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