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游穿了一件立领的长外套,又很多余地系了一条灰围巾。
周耘丰走出诊所的时候,方乐游把围巾解了下来,猝不及防地往周耘丰脖子上一套。周耘丰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拍了他一下,顺手把围巾系好:“吃什么?”
其实吃什么,已经不是他们见面的主要议题。方乐游想找他吃饭其实压根不用说,站在门口守着就行,只不过,有些事情,说出来会更令人安心一点罢了。
热腾腾的面汤氤氲出一层雾气,周医生低垂着眼,看着碗里白汤绿菜溏心蛋,却迟迟不动筷子。
“李婆婆……”方乐游吸溜了一口面,还没怎么仔细咀嚼就吞下了肚,“是心梗,没救过来。”
周耘丰讶异地看他一眼:“你知道?”
“废话嘛,我是谁。”方乐游笑了笑,“再说了……我知道你想知道。”
周耘丰盯着面,笑了一下。
方乐游总是这样,想得很多,但习惯只露冰山一角,令人永远不知道,他某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里,究竟有多少心思与心血。
“她的事,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和你无关,也和我们无关。邹三那边料理后事没什么问题,如果他们有困难,街道那边会提供帮助。”
“我这还没说什么,”周耘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你这都帮我想全了。”
“还不是害怕你想太多。你啊……”方乐游顿了顿,“宅心仁厚。”
“太重了这个评价。”周耘丰笑了,“再说了,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
“丛潇那边,”方乐游并不急着跟他争论,“案子等法院那边的消息。不过,她也确实不容易。现在奶奶没了,也没什么亲人了。”
“邹三他们不是?”
“我也以为是呢。”方乐游耸了耸肩,“但没有血缘关系。这孩子看着也不大,父亲走得早,母亲也和她没什么联系……”
周耘丰抿了抿嘴角:和我还挺像。
这话他当然没当着方乐游的面说出来。他也不想在方乐游面前显得多么敏感。
“但你知道,在这个世上,亲人其实分两种,”方乐游又接着说,“一种是天生自带血缘关系。另一种,”他看着周耘丰,“就是自己选的。”
“是吗。”周耘丰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两只眼睛亮亮的。
“所以,咳。”方乐游继续说,“有的时候,你也可以适当地拿我当一当你的亲人,自己选的那种。”
“你这人怎么那么烦啊,”周耘丰把面汤喝了,“一句话来来回回地说。”
“这不是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嘛。”方乐游笑眯眯地。
李婆婆的后事办得很低调。
梅花弄那条狭窄悠长,滋生着细菌和黑暗的小巷子,送走了依附于它的最后一位长者。
门上已经褪色的红对联被撕去,换上了一副仓促写就的白色挽联。李婆婆到最后也没有回到这里,邹三办事很勤快,许多事情都将在城郊的殡仪馆解决。
那间破败的小屋,土黄色的墙面上沟壑众生,一推动便吱吱呀呀的小门,再也无人推动,也更无人去关心,这里究竟还有什么人居住和生活。
丛潇的事没有那么快了结,方乐游把李婆婆的死讯告诉她的时候,她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方乐游抿了抿嘴,也不再说些什么。
这天一大早,邹三在诊所门口转悠了好几圈,来来回回,丢下的烟头都有好几根。直弄得小李以为他盯上了诊所,改天过来打劫。
“周医生,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什么武器?您打得过邹三吗?”小李紧张兮兮,一脸愁容。
“打不过,放弃吧。我们这里最值钱的就是那一柜子药。”周耘丰也老早注意到,嘴上却还跟小李开着玩笑。就邹三那凶残的表情,标志性体型,想不注意他都难。
“完了,我明天辞职吧。”小李笑道,“这老东西可不得了,我可不想跟他有什么过节。”
“就是了。”周耘丰敲了敲面前的柜台,“咱们跟他能有什么过节,你干嘛这么紧张?”
话音刚落,邹三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一脚跨进诊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赵大夫连胡子都不打理了。
周耘丰下意识地挡在两位女同事前面,虽然他觉得邹三不至于来找事,但有的时候,就是以防万一……
“咳。”邹三的胖脸涨红成猪肝色,胖老鼠般锐利的眼神下意识地往周围扫了一边,在彻底把周围人吓死之前,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周医生,您这周末有时间吗?我们家老太太的丧礼……”
周围人顿时松了口气。
周耘丰倒是有些意外,他和邹三一家并无过多联系,自己也不过是个区区牙科医生。被邀请参加这样的活动,先不说忌讳不忌讳,稀奇倒是有的。
“老太太生前……还有我们几个,一直都受您的照顾。”看得出来,邹三平时说惯了粗话,要让他咬文嚼字,简直比让他下腰劈叉跳芭蕾还难受。一句话磕磕巴巴,总算完整地说了出来。
“行啊,我有时间。您也节哀。”周耘丰虽搞不清楚邹三为什么要请他,但这份好意,目前看来是不得不领的。
“周天上午九点,福禄园。”邹三脸上浮现出一片喜色,“医生,谢谢啊!”
方乐游也接到了邀请,他拆开了一小袋坚果,往嘴里丢了一颗鹰嘴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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