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话又给人掐哑了音儿。
“还有隔壁那穿红衣服的大叔，欸，对，就您，别看别人了，”他又往旁边瞟了一眼，“您也别抿嘴偷乐看热闹了。打一开始您就搁这站着呢吧，一句话不吭看人姑娘挨骂，心里舒坦不舒坦啊？”
那大叔被他说得脸红得像灌了二斤白酒，脖子一梗，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下/身后一片笑声。那老阿姨也趁乱拽着自己的小孙女溜了，穿花裙子的小女孩临走前，偷偷朝他俩挥了挥手。
连笑笑眯眯朝她回了一记礼。
热闹看完，人潮四散，那姑娘眉一挑，朝连笑走了过来。
“别道谢，”连笑头一垂，手直摆，他最烦应付这种事，脑壳青痛，“没名字，”
“问就是我是活雷锋，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前胸。”
“甭和我贫，”姐姐一开口，一口的京腔烟嗓，她上下打量了圈连笑，又打量了圈游客椅上他的那只鼓鼓囊囊的大黑背包，姐姐一挑眉，问他，“找工作吗？”
“... ...包住吗？”嘴巴动得比脑子快。
连笑没钱了，兜里俩子儿不够他今天找地儿落脚的。相较于一张通铺床，他更乐意拿钱去换一顿饱餐，连笑苦闷着快乐作想，他，马斯诺第一层生理需求缺憾者，恩格尔系数逼近百分百，极度贫困人口。
什么工作内容、薪资、休假、福利待遇，都是虚的，他现下最大的需求就是今晚有地儿落脚。
“那倒也不是不能包。”
Lynn显然是被他逗乐了，开口回应的声儿里都带着笑。
抬手掀开防尘布，Lynn把连笑领进BLUE，后者刚才琢磨过这租金估计异常美丽的地方。她随手把连笑丢给了领班，“这小子就交给你了，对了，”Lynn低头一声闷笑，“休息室里不是多出个隔间吗？拿给他用。”
领班姓‘刁’，连笑时常会感叹中文实在博大精深，摸不准就带上了点预知色彩，譬如现在。
刁领班对连笑，一开始其实是非常热情的。这点儿过度殷勤直到套完他同Lynn的相遇全过程后直线下滑，连笑有自己的一套说辞，他在BLUE门口看到了招聘广告，恰好撞上了出门的Lynn，他问要不要人，Lynn答要。怕招麻烦，没想说实话。连笑对此落差接受良好并长舒一口气，毕竟聚餐他婉拒，唱歌他不去，搞得双方都怪尴尬的。
员工休息室呈上粗下短的L型，像块质检不合格的方砖，后来索性就给那块富余出来的部分安了道门，单隔出个小独间。规规整整透着玲珑，说大不大，当不了仓库；说小不小，刚好够摆下一张简易行军床。
Lynn把连笑领进BLUE的时候，那个隔间就已经拾掇得可以住人了。后来的后来，直到连笑离开这小半年、大学都上完一学期了，一前同事才不小心和他说走了嘴，这里本来是刁领班准备扣下，留给自己用的。
万没想到Lynn金口一开，半路拦下，划给了连笑。
原来梁子打一开始就结下了。
可惜那时候，连笑没那神通能预先知晓。不过就算是知道，他也得头一扭装不知情。
他差点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背包往墙角一丢，连笑心情平和，他直了蹦上了行军床，老旧弹簧发出苦闷吱嘎响。连笑背一僵，矜持躺下，试图平衡匀摊体重，连呼吸都慎重，生怕一个不小心，侧身把床给压塌了。
房间没有窗，四四方方像只箱子。连笑随手掐灭了刚点燃的烟头，一缕白烟起又散，他拿小臂作枕头，抬头望着这漆得酱红的屋顶发呆，他不是没设想过自己的千百种未来，只是想象再过天马行空，到这层级也得算是飞跃了。
领班对着他的那点子残存善意，总算是在一个月后消失殆尽，他跑人办公室说要换工种，现下这个他做不了。
任凭利诱还是威逼，连笑倔得像根油盐不进的四季豆。
“成呗，”没办法了，刁领班吊高了嗓，打鼻腔哼出一记冷笑，“大老板招进来的人，难道我还敢说声不吗？”
合上的门里传来了东西落地声，
连笑只当自己没听见，
他长舒一口气。
连笑在营销组做足了整一个月。
按周结钱，度日如年。
统计不过小十人的组，人人揣着沓新名片，全都打着‘营销部经理’的大盖帽头衔。
连笑盯着手掌心里那巴掌大的纸片直发呆，‘营销部经理 连笑’，头衔同他的名字串联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古怪。连笑打了个哆嗦，着急忙慌把那沓子名片塞进了裤兜，再看一眼他就得烧着了，臊的。
一块招牌砸街上，砸伤十个行人，其中能有九个经理，剩下一个，是总经理，连笑莫名其妙想起了这则不知打哪儿听来的冷笑话，现下细琢磨，真是止不住地拍案叫绝。
过分贴合实际，十足精炼生活。
营销组的工作比较精专，凝练成俩字就是‘订台’。自来客当然是不算的，非得是捏着你的名片，打着你的名号，一字不拉提前电联订座，才能算是你的业绩。底薪低，工资全靠着起跳式的抽水提成。得一桌一桌地拢散客，递名片，还得不忘联络感情。
在2002年的时候，手机还是个稀罕物件儿，别人不提，反正连笑没有。预支的工资全贡献给了电话卡，他排着队等着用吧里的座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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