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挽进了那间屋子，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杨恹确实已经几乎不成人形了，像一摊烂泥一样糊在地上。
温挽走过去，将人扶到床上，又扯了几条衣角帮他把血流如注的地方简单包扎起来。
杨恹风池穴被元晦用了针，所以哪怕他疼得死去活来也还是保持着清醒。
“换了个人接着来啊，”他语气虽然虚弱，其中嘲讽的意味却很足。
温挽不理他，只专注帮他简单疗伤。
良久，包扎的差不多了，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顾大人跟你一样，也有个妹妹，叫顾央央，两人也是父母早逝相依为命。不过你比他幸运多了，他没有亲眷收养，小时候靠讨饭养活妹妹，后来从私塾偷学了点皮毛……他从最小的笔吏一步步爬上今天的大理寺少卿，却差点被你杀死。你看，那些死在你刀下的人，哪一个活得容易？盛泽上万人呐……”
杨恹渐渐收起了脸上嘲弄，他想起他动手杀的最小的一个人，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瘦得跟小猴子一样。他提刀过去的时候，小男孩被自己的爷爷藏在身下，只露了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出来。
现在想想，他当时其实也下不去手，可那天不是他一个人去的，他不动手别人也要动手。
不过这不重要，那孩子终究还是被他杀了。
“他…..还好吗？”杨恹犹豫着问了一句。
温挽点头：“刀口的腐肉剜掉之后人就不发热了，再休养一两个月就能痊愈了。”
“嗯。”
“顾大人跟我这趟来其实是查沅江决堤一事，你知道沅江河堤不止盛泽一处，若不赶紧查处并申请重修，那边沅江沿岸将处处是盛泽。我知道知州大人对你有恩，但十几万人的性命不比你那点恩情更大？况且你帮了他那么多，早已还清了，何必还要为难自己？”
“你说我一个人系十几万条人命？呵，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杨恹说，“姑娘当我是什么，普度众生的菩萨？不，我是地狱挣出来的恶鬼，终究还是要回到地狱里去。”
“十几万人，足够你洗清身上的罪孽了。”温挽低叹。
“你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温挽反问。
他沉默半晌，垂眸看了看自己染血的手，自嘲道：“那就当我自欺欺人吧。”
“所以，你愿意多说点什么了吗？”
杨恹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问：“你跟那个王爷什么关系？这么帮他？”
温挽冷不防被他这么问，脱口而出：“我心悦他。”
“他也是？”
温挽笑笑，“他不是。”
“那你还帮他？”
“这两样不冲突。”
“呵，傻。”杨恹说，“不过，真羡慕他。”说完他顿了一下，轻声道：“完事之后我想见见顾大人。”
“好。”
……
午时，温挽捏着几张纸出来了。
元晦站在门外，看着一袭白衣的她迎着光亮而来，突然觉得这世间的每一个角落好像都洒满了阳光。
温挽走到他跟前，把供词递给他说：“他想见顾大人，我答应他了。”
“嗯。”
不一会儿，顾是非被人架着走了进来。
原本照顾他的人一直是李沧声，但他好歹担着锦衣卫的差，不好久留，元晦就又给他拨了个人。
“他说了？”顾是非问。
“都说了。”元晦挥挥手上的供词。
“好。”
话毕，他便一个人推门进去了，进去之后照例又把门合上。
“你来了？”杨恹躺在床上浑身动弹不得。
顾是非轻轻嗯了一声。
杨恹艰难起身，用床上一团破棉絮垫着背，面朝顾是非倚在上头说：“真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招呼还没来及打就先劈了你几刀。”
顾是非撇了撇嘴，拖过一条瘸腿凳子来坐在他面前。
“我听说你家里也有个妹妹。”
顾是非警觉地望向他，像一只护食的猫。
“别担心，隔那么远我能对她做什么？”杨恹虚弱地笑笑，“我是想说…..我家里也有个妹妹，叫杨朵儿，养在甘州帽子胡同。若是日后你见了帮我带句话，就说哥哥去远处帮大人办事了，得去好几年，让她别挑了，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嫁妆藏在床底下的瓦罐里，自己拿。”
他其实没指望顾是非能答应他，所以他自顾说完就算了，也没添一句求他答应的话。
沉默良久，顾是非轻轻应了一声，说：“好。”
杨恹突然捂住脸哭了。
“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多好？”他低声说。
顾是非偏过头，望着穿过窗棱挤进来的阳光，它们像一块一块的补丁，又像一块块滚烫的烙铁印子，可惜黑暗仍旧占据了大半，那丁点光亮和温暖根本无济于事。
……
温挽和元晦等在院子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并肩看着缓慢走出房门的顾是非。他见着两人，勉强笑了下说：“他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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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巳阡想杀容王，杨乾元是一百个不敢的，况且姚巳阡是文官，他想动手还得劳动杨乾元调州军，这等于说出了岔子杨乾元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现下的状况是杨乾元被那两人死死地盯着，逼他开口调动军队扫荡盛泽，而杨乾元则拼死装傻。
“动不得军队呐两位大人，动了就是造反，事情会越闹越大的。”杨乾元哭丧着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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