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恹艺高人胆大，单枪匹马就朝城西走去。
城西挨着天境山，这地方杨恹熟得很，当初那些活下来的灾民就是在这里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求他放他们一条生路。虽然看着他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怪可怜的，可是吧，他们不死自己就得替他们死，自然还是死些不相干的人更划算。
城西破庙不多，就一座孤零零的山神庙立在进山的路口。这些年人人都去拜财神庙了，谁还会拜没什么用的山神。所以这边房子塌了一半也没人管，杨恹怕这房子倒下来压到自己，故而不敢进去，只踩在破烂的门槛上朝里看，隐隐约约看见神像下面坐着一个人……
胡文彰把杨恹送走后，越想越不对劲，容王刚到盛泽，就冒出一个漏网的灾民。要知道当初为了确保无人生还，他们可是来来回回查了好几遍，绝无遗漏。
不好！
胡文彰猛地一惊，心狂跳。他被容王唬住了，还以为他是真纨绔，没想到这是一招引蛇出洞。不对，人是容王叫去杀的，即便杨恹真的得手，应该也扯不到屠城一事上。
不，不，还是谨慎一点。
“来人。”胡文彰喊了几声无人应答，心里越发慌了，疾走两步跑去前院候差房找人，找了一圈没找着，他愣了一下，撒腿就往府衙外边跑。
虽说年纪一大把了，但胡文彰跑起来居然还挺灵活，眼看着跨过大门就能出去，偏偏还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大门哐当一声在他眼前合上了。
“胡大人想去哪里呀？”
元晦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胡文彰浑身一震，慢慢转过身去，颤巍巍解释说：“下官本想差下人去趟红袖坊，帮王爷请几个小娘子来，不想下人偷懒，只好下官亲自去了。”
“噢，”元晦双手抱胸，倚在廊柱上说，“本王现在又不想跟小娘子厮混了，不如大人陪我手谈两盘？”
胡文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下官遵命。”
“请。”
另一边，顾是非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杨恹，眼睛漆黑如墨，透着股阴森冷气。他身上仍旧穿着出事前那身月白色平分纹棉布长袍，只不过现在长袍又皱又脏，跟块抹布差不多。
恍惚间杨恹以为自己见鬼了，他亲手杀过的大官不多，顾是非算里头蛮出彩的一个，毕竟肥头大脑的官老爷多了去了，像这种唇红齿白的还真少见。
他收回踩在门槛上的脚，提剑指着里头跪坐着的人阴声说道：“管你是人是鬼，老子能杀你一回，就能杀你第二回。”
“你可知我是朝廷命官？”顾是非缓缓起身，他身上伤还没长好，起身略微有些艰难。
“不知。”当他傻么，杀朝廷命官什么罪，杀贱民又是什么罪。
顾是非完全站直后，深吸两口气，朝他踱步走来，轻声问：“那姑且将我当做灾民，你为何要杀我？”
杨恹死死把自己钉在原地，仰着下巴说：“想杀就杀啰，难道还要问你准不准杀？”
顾是非捏紧袖中的匕首，走到他跟前，隔着门槛垂着眼眸问他，“屠杀灾民，是谁下的命令？”
杨恹低头看了眼顾是非落在地上的影子，轻舒一口气，避开他问的问题，转而叹息道：“真是命大，活着不好吗？非得往我跟前凑。”
话毕，他手腕一转，提剑架上了顾是非的脖子。
顾是非没有躲，只是微微低头将目光挪到泛着冷光的长剑上，一字一顿问道：“你当人命是什么！是你随意处置的玩意吗？你凭什么决定人家生死，你以为你是谁？”顾是非他声音平淡，毫无起伏。但说着说着一颗珍珠大小的眼泪却无端从眼眶吧嗒一声滚落下来，那样的晶莹剔透，直接把杨恹看呆了。
“盛泽全县一万三千四百七八人，全部葬身在天境山那小小的方坑里，受虫蚁啃食，受柴狗撕咬……他们本可以安坐家中，享一碗温粥小菜，看儿女绕膝。凭什么你想杀人了，他们就得死！”顾是非揪着他的领口，厉声说道。
他揪着杨恹的手还带着伤，一条横贯手背的刀口，皮肉翻卷，伤口大概是被水浸泡了，有些发白。
杨恹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攥在他伤口上，说：“你以为叭叭说两句话我就会良心发现？不会的，这世间的规则本来就是弱肉强食，若他们比我厉害，大可以将我反杀掉，可惜他们没有这种机会，”他一点点拉开顾是非的手，和着鲜红的血将人拽到近前，贴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你也没有。”
话音未落，扑哧一声，顾是非另一只手中的匕首扎上了他的腹侧。
顾是非冷笑一声，拉开距离，捏着匕首在他腹中慢慢转了半圈说：“你瞧，你说的话倒也不能算数。”
杨恹发现，他不讨厌眼前这个男人嗜血的眼神。他伸手按住顾是非的匕首，压着他的手又往里送了几分，说：“你得再用力些才行。”
顾是非十分听话，还想再用力，却被杨恹握住手，再也前进不了半分，反而被他带着一点点拔了出来。
匕首一退，杨恹腰腹霎时血流如注，他伸手摸了一把，将满手鲜血伸到顾是非眼前说：“这点血，大概是不够偿债的。不如把你同伴叫出来，说不定他有更好的办法。”
顾是非没见过这么疯的，吓得退后一步，不想再与他纠缠，转头高声道：“郁大人刚才可听清了，到时候劳烦你做个证人，就说盛泽活下来的灾民全数被屠，这刽子手嘛，就是眼前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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