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那日，难得的天朗气清，可惜那明亮的天光被屋檐挡住了，透进正殿的光依旧灰蒙蒙的，不甚清亮。
辜泓邺无官无职却站在了文臣首位，底下官员看着面无表情的杨丞相杨和季太傅，大气不敢出。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拜，唯辜老不拜。
“辜老既已应诏入朝，当守臣子本分，为何见君不跪？难道辜老有二心？”皇上还没说什么，杨丞相先发话了。
“杨相多虑了，”李元熠心中不快，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发话道，“孤钦佩辜老的学识，断没有让他跪我的道理。”
“圣上，祖宗礼法岂同儿戏。”季渭崖缓缓开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断不可乱。”
“太傅若当真把陛下放在眼里，为何又肯在遴选人才上多花些心思？”辜泓邺淡淡开口，这是他朝堂上说的第一句话，直指要点，毫不留情。
季渭崖知道，辜泓邺这是准备切入官员遴选正题了，故冷冷开口道：“辜老，污蔑朝廷命官，可是要受刑的。”
明明应诏入宫，却被季太傅按平头百姓论，何其诛心，但辜泓邺表情都没变，连话头都没接，自顾问道：“大齐兵祸之后又遇天灾，流民遍地无家可归，各地州郡无所作为，任流民易子而食，此事季老可知？”
“无所作为？据我所知，东有梅州开仓放粮，西有牧州收民自耕，辜老何来无所作为一说？”杨长吉反应极快，若是坐实官员无政绩，那他这个丞相难辞其咎。
“梅州开仓，开的谁家粮仓？牧州流民自耕，耕的谁家田地？”辜老环视一周，一字一句问道，语气不可谓不重。
众人沉默，朝上瞬间弥漫起一股难言的压力。
见无人做声，辜老道：“当年梅州开仓，常平仓无粮，后强征微县大户顾家粮仓，致户主惨死；牧州圈地之风盛行，治下大半土地归刺史沈三谨所圈，后收归流民为其耕种，却仅给半年口粮勉强果腹。这些，我猜诸位大人也不曾知晓。”
“大齐疆域辽阔，若事事知晓，却也不现实。”有人说。
“非也，”说这话的人大概没过脑子，户部侍郎钱坤简直想挖开对方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不是空的，“此事怪臣视察，轻信了下面人的呈报，我定责令限日自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你是工部的吧？”辜老问那位说“事事知晓”的官员。
“在下工部左侍郎陈评。”
“嗯，”辜老点头，“此前清平水患，堤坝一溃千里，事后清平大清洗，破溃堤坝如何？修了或是未修？是全程返修还是只修了清平治内？”
“这……？清平一事非本官分内之事，故……不清楚。”陈评偷偷看了杨慎一眼，支支吾吾地说。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圣上，若大齐官员皆尽如此，那您大可不必诏我入朝。”辜老说这话的语气虽然轻描淡写，但背后的意思却叫大殿上的人个个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奔着升官发财来的，所以得罪起人来，一点也不手软。
陈评不是傻子，辜泓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再不认错，革职查办估计都是轻的。于是他噗通一声赶紧跪下，噔噔噔猛磕头道：“皇上恕罪，并非臣无能，只是清平之事却非我等能插手的啊。”
杨丞相听到最后一句，眉头倏然皱紧，陈评说这话不就影射清平被杨家把持朝政吗？“来人，将工部左侍郎拉出去。”不等皇上发话，杨丞相就直接处置了。
辜泓邺意味深长地看了杨长吉一眼，又看看皇上，闭口不言。
“今日辜老入宫，是为官员遴选而来。”季渭崖半阖眼睛说，“依辜老之见，候选官员数量不足，除放开寒士入朝这一条路外，可还有其它选择？”他一上来就把路堵死了。
辜泓邺长袖低垂，淡笑一声，道：“老夫今日所谓何来，诸位当真不知？”他来不就为了寒士入朝而来。
“敢问季老，中正选官以何为据？”辜泓邺严肃声问。
“唯人才是举。”季渭崖缓声说，“但前朝末以来，世家族学兴盛，确实人才辈出，而寒士千人选一都难担大任，造成如今局面，非一朝一夕之过。如今寒士聚众闹事，可若真放他们入朝，他们又能否担此大任？”
季渭崖这话说的还是委婉，说到底世家把持朝政权势，都是为了维护家族利益，真要打开寒士入朝的口子，那些世家估计不介意换一个皇帝，这些辜泓邺比谁都清楚。
“此为其一，其二寒士入朝，势必抱团取暖，长此以往结党之风难治，恐于朝政无益。”季渭崖继续说。
“依季老所见，官员遴选当从何处下手？”辜泓邺退了一步。
“这……”季渭崖要是能想到办法，也不用拖到现在。
“说到底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为天下人办事，季老所虑之事倒也有理。”众人大气不敢出，不知道辜泓邺顺着季老的话讲，后面要怎么圆。“但官员不足却也是事实，依我之见，底层有实绩的官员可以酌情升一升，空出来的位置不妨就让那些寒士兼了吧，他们出身底层，更清楚怎么做事。”
杨长吉算是看出来了，老谋深算的辜泓邺看似退了一步，实则想来一招釜底抽薪。一旦寒士接管底层庶务，看似世家权势更上一层楼，实则是被架在了火上，一个处理不好，世家就会被烧死。故扬长吉第一个反对道：“寒士品性才行参差不齐，难以管控，怕是会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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