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大朝会，也是沈厉自玉凉归都城后第一次在群臣跟前露面。
沈厉年少封侯，战功彪炳。早些年他驻兵玉凉，都城传言此人与流民为伍，相貌凶恶、行事粗鄙、杀人如麻，如今众人见他长身玉立，容貌清俊，心中不免大呼意外。
此时，众官员才恍然想起黎川沈家虽发于微末，后代却一个都不简单。
沈厉祖父沈钺是经学大师嵇裴的弟子，孝康帝时以主薄之职入仕，后跟随孝康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后论功行赏时，沈钺辞封大将军一职，执意迎娶嘉柔长公主，传为佳话。后蜀地动乱自立为王，时任荆州刺史的长子沈琅率军逆江而上，朝野还没缓过神来，便一举平定了蜀地，沈琅荣封临贺郡公。
太元三十六年，北地动乱，沈琅奉命北伐，无定河一战马革裹尸，大齐三万将士有去无回，沈夫人自缢追随夫君而去，那年沈厉十四，沈韫不满一岁。
太元三十七年，孝康帝缠绵病榻，转年传位仁敬帝。武隆元年，沈厉十六岁，在温相力荐之下，北上玉凉，一战封神，血洗父辈兵败之辱。
此番沈厉归来，众官员不免心中惴惴，怕朝堂再起什么波澜。
“启奏陛下，如今北方战事已歇，镇北侯劳苦功高，依臣之见，当进封镇北侯为车骑将军，礼同三司，掌都城兵卫。”说这话的是大司马卫崮，已故卫国公卫彧义之子。此前，卫国公府上的崔氏还曾登门，找过沈韫的麻烦，与温不离发生过口角。
沈厉垂眸不语，静待皇上发话，心中却将卫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一旦被封车骑将军，沈厉势必要常驻都城，那玉凉兵权如何处置？是交还是不交？另外，掌都城兵卫听上去威风，但都城兵卫隶属于中军，只听令于大司马，沈厉空降过去，相当于被架在了闲职上。所以，无论如何这车骑将军是绝对不能接的。
“爱卿以为如何？”仁敬帝将皮球踢还了沈厉。
也是，卫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出自杨氏，所以严格来说卫杨是一体的，仁敬帝谁也不想得罪，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坐山观虎斗。
“臣认为不妥，”沈厉这话相当于与卫家公开叫板，这胆子不可谓不大，“车骑将军管都城世家安危，事关重大，稍有疏忽极有可能扰得各位大人不得安宁。沈厉在玉凉管流民管惯了，治下粗放，实难胜任。”
卫崮嘴角一抽，想不到沈厉年纪不大，计谋胆识却一样不缺，竟然敢以世家安危为威胁，坚辞晋封。
“既然如此，那便容后再议吧。”仁敬帝和稀泥道。
“多谢陛下。”沈厉承了皇上的情，恭敬行礼。
“诸位爱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臣有本启奏，日前治下的寒士学子聚众闹事，整日清谈集会，辩上品无寒士。各州学子纷纷响应，已初成气候，如何处置还请陛下明示。”汴州刺史道。
“臣附议，此事起于一号为出岫先生的山林隐士，此人在寒士文人中地位极高，想必季太傅是清楚的。”
“嗯，”季渭崖清咳一声，哑声道，“此人确实薄有才名，学子清谈一事我早有耳闻，但论品举官乃是祖制，岂可因几个无知小儿妄议，便乱了礼法。”
“但我听说地方世家衰微，鲜有合适的入仕人选，”沈厉说这话完全是冲着我不好受，也得让你们跟着添堵的心思去的，“像北地战乱之后，便有没落世家抛家弃地沦为流民，温饱尚且解决不了，更遑论读书写字。若这些人勉强招进朝里，那可真是尸位素餐的不二人选了。况且现在筛筛选选，连这样的人都凑不齐吧。”
“咳咳咳……”季渭崖咳得更厉害了，“那你当如何？”
“不知，”沈厉见好就收，回答道，“若说行军打仗，沈厉还有一点心得，但选官任官，沈厉不敢妄言。”
“任用寒士的口子不能开，”杨长吉说，他接过温相的宰相位后，精力全放在了排除异己上，于政务清明并没有多少助力。再他看来，寒士入朝是想对世家取而代之，绝对不能松口。
“臣深以为然，”季渭崖附议道。
沈厉暗自撇嘴，宁愿用不学无术的世家子，也不用饱读诗书的寒门学子，世家为巩固权势还真是没有底线呐。
“镇北侯说的对，如今朝中无人能用，再说寒士学子集聚，又不能出兵镇压，势必需得找新的出路。”仁敬帝缓缓说，这话显然他准备了很久，话说出口的时候还带了颤音，“我日前又向珞珈山发了一道征召辜老入仕的圣旨，这次辜老应了。官员遴选之事，届时就请季公与辜老多费心了。”
举朝震惊。
当年辜泓邺一册《治世六论》扬名天下，温相推崇备至，曾说自己粗学一二便已获益良多，当奉辜老为师。辜泓邺坚辞不受，温相退而求其次，将嫡长女温不离送至珞珈山拜在辜老门下，而温不离六岁便出口成章，博览经籍，才女名号渐显。
从孝康帝到仁敬帝，朝廷多次下旨请辜老入仕，他都始终以时机未到拒绝，如今竟然答应入仕了。
……
另一边，净水庵后山，杨恪和温不离坐在小楼中喝茶。
这几日天气越发炎热，蓝玉簪倒是开得越发艳丽了许多。林中不时有清风刮过，带来丝丝凉意，比暗潮涌动的大朝会可舒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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