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林渊听完温不离的话，沉默良久，久到温不离以为他睡着了。
季林渊此时思绪繁杂，季家人人常常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挂在嘴边，如今世道艰难，季家明哲保身，只将修身齐家做到了极致，却对治国避而不谈。
季林渊作为季家下任族长，也常在私下喟叹说大齐烂到了骨子里，可到头来不过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罢了。
如今一声名狼藉的弱女子站在自己面前，说想治好它，想还大齐一个升平盛世，唉。
“你要做济世的菩萨，又想找我当你坐下童子，夫人可知做童子是要舍家弃业的？”季林渊幽幽问道。
温不离回他：“我修不成慈眉善目也做不了济世的菩萨，只想大齐百姓活的有一点人样。公子身居高位，有大能耐大抱负，难道不想做点什么吗？”
其实她游说季林渊，为的是他在文人中的地位。自大齐建国至今，寒士文人于仕途无望的情绪累积到了极点，若有人能引导一二，势必可以加速瓦解世家对官场的垄断。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抱歉”，季林渊低声说道，“季家上千口人，我不能凭一己私愿将他们带上万劫不复之地。”
其实温不离也清楚，若季林渊应下她，那便是带头掘自家坟墓，所以他会拒绝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但想要打开寒士入朝的缺口，季家非动不可。
然而季家又确实是天下文人的脊骨，能来软的温不离绝不愿来硬的。
“是我心急了，”温不离欠身道。确实心急了，至少不该在没说服季林渊之前，将所图之事和盘托出。
季林渊看出了温不离神色中的犹疑，宽慰道：“夫人高义，筹谋深远。季某虽有心无力，但也绝不会拖你后腿，今日你我未曾见过，再碰面也只当素不相识。”
温不离倏然笑了，眉眼间和煦如林间暖阳，“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季林渊轻轻摇头，他面色沉静，着眼望着面前这清雅出尘的羸弱女子，恍然想起温家早已家破人亡，而她自己绝姓自嫁声名狼藉，躲在这深山庵堂之中，眼里却仍旧汪着一席碧波秋水。
此后多年，每每想起今日种种，季林渊都觉着自己胸口刮过一阵浩浩荡荡的风，它们像穿行在冬夜极黑的荒野上，星矢低垂，带着凌冽的温度，刮得胸口生疼。
两人各自告辞。
温不离回到小院没多久，梳雨就进来通报说长乐郡主过来了。
“她来做什么？”温不离问。
“长乐郡主是陪着一位公子过来的，那位公子体弱，听说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静养。”
“带她进来吧。”
“是。”
杨怡站在山墙外，静静地看着层林竟染的重重峰峦，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郡主，小姐请您进去详谈。”
杨怡点头。
满打满算两人见面不超过五次，温不离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变了些，仍旧是那一袭红裙，但脸上明媚的笑意好像变淡了。
一见面，杨怡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脆生生地说：“听说你被人在侯府门口气得吐血，你不是伶牙俐齿吗？怎么不当场骂回去！”
温不离哭笑不得，“你是专门来看笑话的吗？”
“我笑话你干嘛，脸白得跟鬼一样，没休息好吗？”
“多谢郡主挂念，不过你到底来干嘛？”语气中带着不自觉的宠溺。
“就是送我二哥过来修养，顺便来看看你呗”，杨怡眼珠子转悠转悠的，“那什么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是均安哥哥赶你出来的吗？”
温不离可算懂了，这位怕是听了些流言蜚语，巴巴跑来安慰自己。她轻轻拧了拧杨怡的脸，觉得手间触感滑腻，没忍住又下手揉了揉。
杨怡一把打开她的手，抱怨道：“好好的，动手动脚干什么。”
温不离扑哧一笑，“自然是看你秀色可餐”，她拉着人坐到院中石桌旁，“你的均安哥哥没有赶我走，只是府中人事繁杂，不利于养伤，所以就出来了。你均安哥哥家风清正，从来不做出尔反尔之事，你呀，安安稳稳在家等着便好，年底之前我肯定会帮着他将你娶进门。”
杨怡羞红了脸，垂着头默不作声。
温不离又打趣了她几句，“嫁衣绣没绣啊？要不要我帮你？”
杨怡还是没搭话，温不离以为她害羞了，便说道：“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镇北侯回庸和之后你们还没见过面吧，要不要我写封邀你过府的帖子，让你俩见见？”
杨怡沉默了很久，突然没头没尾问了温不离一句话：“若你是我，你会如何做？”
“嗯？”
杨怡涩声道：“大哥从清平回来后，族里对他颇有微词。之前我硬顶着不嫁是因为有大哥在背后撑腰，如今大哥处境艰难，我却帮不上他。你知道的，杨家女儿从来只嫁财权势，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温不离目光落在了空处，缓缓说道：“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家里人纵着你非镇北侯不嫁，是看上了玉凉军权。如今想来，你大哥他们又何尝不晓得军权绝不可能落到杨家，他们是想你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再走杨家女儿的老路。”
杨怡泪眼朦胧地看着温不离。
温不离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说：“我们这群人里至少有一个得活得恣意爽快些，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升平请大家收藏：(m.9bxs.com)升平九饼中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