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依山傍水，山便是桃花岭水便是颖河。原本颖河自西北向东南流正好，但到了这里生生被桃花岭截断，朝南边拐了个大弯，清平县城便躲在这个大弯里。
近年来，随着颖河河床不断抬高，治河的人却只知道抬高堤坝，不懂清理河泥，如今河床都快有城墙一半高了。
今年颖河决堤，清平县城简直跟池塘蓄水差不多。
温不离暗自谋划，光靠筑堤显然是不够的，最好能在枯水的冬季将河泥清一清，否则只是治标不治本，来年雨水稍多一些，清平照样还得被淹。还有，除了清平，颍河下游的河床最好也能一起治理一下，堤坝大概也得重修。但以大齐如今的财力，想做成这事显然是不可能的，还得再筹划一下。
温不离想得入神，脚下没留意滑了一下。
“夫人小心。”楚余年虚扶了一把，这里距离堤坝顶还有一段距离，坡度越来越陡，加上泥土湿滑，连他都走的艰难。
“多谢。”温不离道完谢，继续慢慢往上爬，白色缎面绣花鞋如今泡了泥水，穿起来格外滑脚。
终于，二人爬上了堤坝。
颖河水咆哮着奔流而去，河面宽到一眼望不见边，让人心生敬畏。
温不离沿着河堤慢慢往县城方向走，走了不到一里地便看到了背乱木、泥土勉强堵起来的决堤口，略微一细看便知，这堤坝堵不住第二场洪水。她蹲下，用手拨开堤坝上的泥沙杂草，细细摸索着河堤的材料。
河堤一般用条石砌筑而成，条石与条石之间用白灰、黄土和糯米浆进行粘结。温不离捏了一些糯米灰浆放在手中，用鼻子细细闻过，果然不出所料，糯米灰浆里混了粳米充数！也是了，寻常富户一年都吃不上一次的糯米，修筑一次河堤得耗费多少，用便宜的粳米充数，再没有比这更赚的买卖了。
更甚者，可能连当季新米都不是，而是发黄发臭的陈米。
温不离望着眼前这纸糊一样的百里长堤，这不会是第一处也不会是最后一处，这便是杨家人染指并费尽心机想夺的江山，呵！他们也配？
楚余年不懂堤坝有何不妥，但能看懂她眼里的怒火，这股怒火一直持续到沈厉从城里出来，众人在城门口汇合。
他敏感地察觉到，缠绕在温不离身上若有若无的怒气，随着侯爷的出现倏然间消失了。
沈厉见到温不离，隐晦地打量了一眼泥猴一样的人，说：“情况比预期要好，不过也不能再拖了。”
温不离点头，“决堤处的缺口堵得颇为粗糙，撑不了多长时间。”
“嗯，咱们先回去，路上边走边说。”沈厉道。
四人一路快马加鞭，堪堪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回到住处，杨慎和杨乾元已经侯在了正堂。
今日走了这一遭，沈厉越发厌恶杨慎这伙人。
此时，他火气未消，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入了正堂径直坐上首位，打开天窗直接说道：“清平县城大水过后死伤过半，如今正闹疫病，城里没法呆，受灾百姓都挤在城后山的一座庙里吃穿用度都是问题，得赶紧想办法安置。”
杨慎点头，他路上已经知道此次灾情严重，“路上我已经差人先去了解情况，收到的消息跟侯爷说的差不多。如今当务之急是先灭疫鼠，之后才好将人如数迁出，妥善安置。侯爷怎么看？”
真正的世家子弟，其实很少出草包，杨慎更是。
他是杨家嫡长子，从小饱读诗书，心计才貌样样不缺。不过杨家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难免想更进一步，杨慎自然需时时算计，时间久了带累一双丹凤眼总是眯着，像一只精于算计的狐狸，白白浪费了一副好皮囊。
“如数迁出？”沈厉重复了一遍，他认为如数迁出虽然干净利落，但并不是长远之计，三千多人全靠杨慎供吃供喝，还要另外出钱修整县城，撑不了多久。
沈厉没有直接反驳杨慎，而是给了更详细的建议：“本侯的想法是先将人全部接出就近安置在清平县城外，青壮劳力由朝廷出钱雇他们修葺堤坝和屋舍，老弱病残则负责食宿，大人以为如何？”
杨慎细细思量了沈厉的办法，补充道：“此法可行，只是城内鼠患成灾，通行不易。”
沈厉说：“无碍，明日一早我便带人去清鼠患，清理干净后还麻烦大人去后山亲自跑一趟，安抚安抚受灾百姓，接他们下来。”
杨慎点头：“自然。”
一直装背景板的杨乾元紧跟着说：“清平幸得两位大人相助。”
沈厉闻言将刚刚端起来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说道：“杨刺史若将平日钻营的劲头放在赈灾上一二分，想必受苦的百姓能再少一成。”
杨乾元干笑着连连告罪。
“你先去办事吧，我与侯爷有话要说”，杨慎交代。
“是。”
杨乾元退下后，杨慎寻了沈厉对面的椅子坐下，端起温热的茶杯抿了一口，道：“我没想到颍河的事会闹这么大，当初督造的人明明说可挡五十年洪水不垮，看来下面还是有人搞小动作了。”
沈厉嗤笑一声：“五十年……天府金堤数百年岿然不动，如今筑堤五十年不垮就该被称赞了？何况你这才不到三年吧。”
杨慎垂眸盯着淡青色茶汤中的一瓣茶梗说：“大齐就像这河堤，看似固若金汤，其实内里早已腐朽不堪。你我都是局中人，谁比谁干净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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