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沈厉没能带沈韫出去玩，他被招进了宫。
走在青砖红墙的宫道上，沈厉无聊，顺嘴跟身边的严公公打趣：“我这小半年没见公公，公公愈发富态了。”
“侯爷说笑，杨慎杨大人刚还说几日不见，老奴清减了些，问是不是最近事务繁忙？”
“唔，他也许是最近事多，忙得眼睛都瞎了。”
“呵呵，侯爷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
“我记得以前住宫里的时候，严公公一出宫就给带我垂云胡同的糖糕，如今我已经好几年没吃到了。”
“侯爷记差了，老奴可从没去过垂云胡同。”
“那就是顺六胡同，太久了，我都记不清了。”
二人你来我往，完全不似旁人那么生分。
沈厉是严公公看着长大的孩子，有几分情分。再来沈厉从不仗势欺人，性子跳脱，长的又好，人缘向来不错。
“圣上，侯爷到了。”
严公公隔着御书房的门说。
“进来吧，”一个温和清亮的声音传出来。
沈厉进御书房的机会并不多，主事玉凉之前他不够格，主事玉凉之后却是不愿。像今天这样，一道圣旨将人招进御书房，多少有些强硬的味道，沈厉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同，但细想下来却觉得自己多心了。
“折子上说你私自挪一百万两去填常平仓，那可是治河款呐，你挪去囤粮也就算了，可是囤的粮食呢？甘州流民遍地为何开仓无粮！”仁敬帝说，最后一句话颇有气势，却也只有气势，飘远了虚得很。
伏在下首的杨慎看似恭敬，解释的声音里却没带多少惶恐：“启禀皇上，去年甘州大丰粟米价贱，一石二百五十文都无人问津。按律，朝廷需以三百文一石购进粮食，一来稳定市价；二来储备灾粮。甘州布政使钱敬向朝廷请批，正遇上玉凉军换装，国库空虚，无果。马敬转而向臣求助，说已请来圣旨从三百五十万治河款中拨一百万丰仓，待米价稳定后自会补上。”
“唉，母后也说你是被小人蒙蔽，可如今钱敬已然畏罪自尽，你让朕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沈厉心里暗叹了一声，仁敬帝自从被杨家人硬拱上这个帝位后，就唯杨太后马首是瞻，轻易不敢驳了太后的面子，今日杨慎这贪污案怕是要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
按说，对于自己未来的大舅子，沈厉多少应该起些结交维护的心思，但杨家这两年排除异己、把持朝政、徇私贪污，搞得大齐朝堂乌烟瘴气。即便沈厉远在玉凉，也常听到杨家人的事迹，实在亲近不起来。
“都怪臣一时疏忽，让清平的百姓跟着受苦，臣有罪啊！”杨慎说着说着，竟落了两滴泪下来。
沈厉：“……”
杨家人能有如今势力，靠的其实是脸皮吧，沈厉想。
仁敬皇帝哎哎两声，安抚道：“表弟莫心急，朕这不是帮你想办法来了么。”仁敬皇帝在上头急得满脸通红，若不是碍于身份，怕是要亲自下来帮忙擦眼泪，“均安，你说话呀。”
清平堤坝修筑贪污一事，本就是杨家人中饱私囊偷换物料所致，碍于杨太后的意思仁敬帝不能说什么，沈厉想，皇上把自己喊来，怕是想让我做这出头的椽子。
“臣不知圣上跟杨大人在讨论何事？”，装傻谁不会。
杨慎把事情经过又简单说了一遍，听完沈厉一脸敬佩地对杨慎说：“大人真是天真浪漫。”
仁敬皇帝等了一会儿，等不来沈厉的下文，催促道：“均安认为，此事朕该如何处理？”
“抄家，着人去清平赈灾。”沈厉规矩行礼，一本正经地回道。
杨慎磕头磕得山响：“圣上，臣也是受小人蒙骗，并非有意，请圣上明察呐。”
“嗤。”沈厉没忍住嗤笑出声，“我开玩笑的，杨大人不必当真，沈厉可动不了您这尊大佛。”
“麻烦侯爷看看场合，”杨慎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后，将身子压得更低了，连声道：“臣有愧，请圣上给臣一次改过的机会，允许臣去清平县治理水患。”
仁敬皇帝似乎就等他这句话，故话音刚落，他便说道：“母后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老人家不清楚近来国库不丰……”
“既是臣的过失，臣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杨慎闻弦知雅意。
“爱卿有心，朕准了。”
“谢主隆恩。”杨慎把头磕得砰砰响。
“下去准备吧，”皇上挥挥手，“你早一天动身，清平的百姓就少受一点苦，早日出发吧。”
“是，臣告退。”杨慎临走前看了沈厉一眼，眼中情绪埋的很深，瞧不出什么。
杨慎走后，仁敬皇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没用？”
沈厉连声道不敢。
“呵”，仁敬皇帝自嘲一笑，“杨家就是一堆蛀在工部的蛀虫，把持着天下屯田水里、兵器铸造，但凡银子往杨家人手底下过，都要瘦一大圈，这些朕都知道。可是朕没有办法，大半朝官都姓杨，甚至朕身体里还流了一半杨家的血，只要朕说一句要办杨慎的话，明日朕这个皇位就得换人坐，何况朕都二十了太后还不愿放权于朕……均安呐，回来帮帮朕吧。”
仁敬皇帝的皇位是国舅爷杨长吉并一众世家力荐的，看中的是他性子仁顺，能让世家权势绵延不绝。如今，仁敬帝翅膀硬了，想掌权了，才发现世家有多难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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