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盖尔知道这里。或者说，她以为她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
难道每一座洗礼堂长得会不一样吗？那些华丽的穹顶，它们是某种史前巨兽的壳，一座座尖拱是坚硬的倒刺；至于弦月窗、玫瑰花窗，它们是畸形的、已成为空洞的眼眶；还有那些屋顶上铸铁的藤蔓、石雕的莨苕叶，她知道的，那是攀附在它脊背上的苔藓和尘埃。但——当黑夜的手指触碰它的的时候，那些檐上的天使、那些伪装成石像鬼的恶魔和妖精、罪恶的蛇和虔诚的祷者，他们一齐开始颤动、窃窃私语，他们挣脱了白昼给他们的诅咒，恢复生命。
她感到畏惧，因为他们的声音在她耳边反复地回响。她讨厌这样——她讨厌一切虔诚的信仰，这仅仅是出于本能，尽管它们从来都向她敞开怀抱——听，“阿比盖尔啊，我迷途的羔羊，为什么你总是在拒绝，认清自己的邪恶？”
只有圣洗池里的水依然纹丝不动的宁静。它是那样清浅、透明，像一层薄纱；却又好像深不见底——一只无声注视她的眼睛。
此刻，她踩在一根壁柱上，单手攀着墙壁上镂空的浮雕，另一只手用来保持平衡。这并不容易，因为接下来可供她落脚的地方变得越来越窄，她不得不侧着脚掌行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显然，教堂的设计师从没考虑过他们这些刺客和潜行者的感受。她缓慢地移动着，试图找到一个能让她躲藏起来的隐蔽位置。
但就在她再一次挪动脚步之前，黑暗中忽然传来喀啦一声。像是一记重锤毫不留情地击碎了玻璃彩窗，它就是那样让原本徘徊在殿堂中的寂静支离破碎。阿比盖尔立刻停下了动作。她让自己一动不动，像壁虎一样紧贴在墙壁上，一边仔细地侧耳听着：接着是笨重的锁链被移走、门扉打开的声音。
有人来了。她知道那会是教皇和杜蒙勋爵，他们会走到圣洗池前，在石盆上镶嵌的金色玫瑰前握手、虚情假意地寒暄，而接下来他们谈的内容她必须要一字不漏的记下，如实汇报给她的主人。这是里维拉的要求。
但——不，不对。她皱起眉头，因为她察觉到了一些足以令她不安的异样。她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或许他是教皇或勋爵的其中一个，或许不是；但通过他的步伐，她能分辨出他怀着敌意——不，不仅仅是那样，随着那个人的接近，她终于意识到，那是泛滥的、不加遮掩的杀意。
“如勋爵大人所料，你果然来了。”
那个冷冰冰的声音嗤笑着她。阿比盖尔飞快地向下一跃，而她的匕首比她更快地向那个人飞去，但对方巧妙地一侧身，让刀尖狠狠地扎在了地上，扬起一片纷飞的石屑。
“你的主子是谁？是谁派你来的？”
阿比盖尔理所当然地保持沉默。她以轻巧的姿态落在地上，但她的对手没有给她任何松懈的机会，他向她冲来，像是迫不及待般的狂热的杀气令人感到难以招架——但与之相反，他出手时却意外的冷静，这方面他们是一样的，阿比盖尔也在谨慎地、近乎一丝不苟地回避、周旋、还击，他们被培养成精密的仪器，只为了战斗、夺取生命，然后取得胜利——无论是以多么卑劣的、令人不齿的手段。
此刻，他们采用最保守的打法，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因为两位刺客都绝不想比对方更早露出破绽。但很快他们发现，眼前的对手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难缠，因为他们几乎是势均力敌——这意味着将有一场苦战。阿比盖尔想尽快抽身，但她却无法敷衍了事，因为她的对手看出了她的意图，也决不允许她轻易逃脱。
“你效忠于谁？如果你愿意说，我的主人答应放过你。”他穷追不舍，阿比盖尔厌烦地“啧”了一声。
他抓住了她的衣摆，又用随身的短刀划伤了她的肩膀。她想要脱身，却因此露出了破绽。
“你叫什么名字？玛丽，安娜，还是……？”
“……住口。”
阿比盖尔吃痛皱了皱眉，但她不会对伤口有更多余的反应。受伤是战斗的一部分，而战斗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但她的确感到了困惑——当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冷峻的男人，在间不容发的战斗中一本正经地询问她名字的时候。
她知道他是谁，根据里维拉的说法，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德罗伊。事实上，他并没有那么年长，他们看起来年龄相仿，尽管他更高一点。如果他们不是在这里遇到的话——
但这毫无意义。停止这荒诞可笑的想法吧，阿比盖尔，他只是一个将会被你杀死的对手。
借用体型的优势，阿比盖尔灵巧地钻到他身后，然后用手肘狠狠地捅在他的腰上。
“我——”
这是场残酷的角斗，她让她的裙摆像花朵般狂怒的盛放。她不想让言语打断她的气息和舞步，于是她一字一顿地说话。失去平衡的德罗伊向前躬身，阿比盖尔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用肘部猛击他的后背。
“没有——”
在她的攻击再度落下之前，德罗伊向前一滚，勉勉强强让自己从劣势中脱身。他随手抹去嘴角的鲜血，把短刀向阿比盖甩去，后者敏捷地一闪，让刀刃贴着她的头皮飞过。短刀撞在圣洗池上，削下了雕饰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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