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栋安妮女王风格的乡间住宅前停下。
这一处房产原先是一位贵妇人的产业，但她没能留下子嗣就早早的去世了，最近才接管这里的是她的丈夫。为了让古老的房子多少能有些新气象，女主人生前最喜爱的花篮被撤了下来，从此春天再未吻过它的门楣；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滑稽的小雕像——不客气的说，它们雕工拙劣、庸俗可笑，不过是一群扑上金粉就妄图博人眼球的小丑，与别墅雍容的气质格格不入，鲜有内行人会为自己的住宅挑选这样的装饰。
这些毫不留情的批驳绝不是凭空杜撰，它来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行家。这位体面的贵公子从前是个子爵，后来犯了罪，被悲惨地褫夺了爵位，但仍然脱不去一身上流社会的仪态。贵族的仪态也有很多种：老爷和夫人们是不苟言笑的，谨慎的淑女只有在心上人面前才会赏脸一笑，而她们的心上人又多半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绅士，他们大都十分富有又教养良好，从不吝于向任何人流露微笑，子爵正是属于这一类人。除了有钱以外，他几乎是帕萨洛特的年轻贵族中的典范了。此刻他正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位商人打扮的年轻人。马车是租用的，是普奇利亚最高档的那种，车费以时计价。
车夫替他们摇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略显青涩的脸。一个秘书模样的青年对他们说：“抱歉，格莱德先生今天不见客。”
“告诉他，这是一笔很不错的交易，他会乐意考虑的。”那个年轻人用低沉的声音说。
秘书犹豫了一下，然后他把门打开，让来访的两个人在客厅里等待，自己上楼去通知他的老板。
子爵四处打量着，发现客厅的品味还不如房子的外观，只有一块不起眼的老挂毯引起了她的注意。它看起来朴素、陈旧，栖息在房间的一隅，像风化的玫瑰——子爵关注到挂毯上玫瑰花的刺绣，她能够断定那是一件无价的珍品——
她观察了一会儿，又回到同伴身边，和她攀谈了起来。
“我没想到你的衣品相当不错嘛。”
里维拉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风尚了哦。这也很可惜，我还蛮喜欢我给你搭配的那一套呢。这种谨小慎微的领巾早就已经不流行了，还有——我们现在喜欢用玳瑁装饰皮鞋，穿这种外套不把领子折起来是不可以的哦。”
子爵顺手把里维拉的衣领向下一折，里维拉拍掉她的手，把衣领翻回去。
子爵叹了口气，无意继续这场无果的战争：“我听说今天早上有一艘双桅帆船到港了。”
“嗯，是伯纳德的手下。到了五十万银特纳，还有一半跟极地公爵一起送过来。”里维拉语气敷衍。
“你应该早点和我说的。我们是盟友关系，盟友需要共享情报。”子爵微笑着说，听不出一点谴责的意味。
“我十分怀疑，你真的需要我的共享吗？”里维拉斜睨着她。
“盟友还需要真诚友好的态度。”
“我想我们再也不是盟友了，”里维拉拔高音量，“如果你继续这些无聊的玩笑——”
这时候，秘书从楼上下来，里维拉立马扭过头去，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而尴尬——就好像刚刚有一场过境的风暴而他却一无所知。年轻人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飞快地转动，最后求救般地看向子爵，而后者十分乐意向他伸出援手。她展示出她一贯的那种滴水不漏的友善态度，彬彬有礼地询问：“我想我们或许有幸获得了格莱德大人的准许，先生？”
“是的，先生。格莱德先生请你们上去。”秘书腼腆地向她微笑，子爵同样报以微笑。
她们跟随着秘书上楼，来到格莱德的办公室。秘书为她们打开门，请示过上司以后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他表现得好像一个战战兢兢的下仆，而不是一个秘书。不难想象，他平日会受到怎样蛮横的颐指气使。这也难怪了，这位精明的商人在雇佣了这个秘书以后，家里竟然见不到一个男仆的影子。里维拉发出了一声轻嗤，她对这种做派十分不齿——抑或是单纯对格莱德的不屑。子爵提醒般地看了她一眼。
办公室的空间很大，但因为没有窗户，又到处都挤满了浮夸的装饰品——一些因为买主眼力不够又缺乏审美而受到诓骗，以高价购入却又毫无美感的二流货色和低劣的仿品——整个房间显得逼仄又杂乱无章，房间的主人却引以为傲。格莱德先生本人是一个身形精瘦的中年男人，与之形成奇妙反差的是，他的脖子粗大，上面安着一颗浑圆的脑袋，就好像干瘪的树干上肿起来的树瘤。见到客人，他用手抹了抹稀疏的头发，让它们安分地待在光滑的脑门上，他故意把手抬得很高，好让五只手指上的扳指能在客人眼前得意地闪光。
“欢迎，请坐。”他满是沟壑的脸上挤出一个很难称之为笑容的假笑，又很快收了回去，摆出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他环视着自认为精巧的房间，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子爵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赞许地点头微笑——这无疑使让财大气粗的先生心花怒放。而里维拉在一边冷眼看着，完全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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