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方乐游后来纠正，“也就你，宅心仁厚。”
大爷喘得有些厉害，白眼都翻了起来。周耘丰赶到他身边，扶起老人，用手轻轻拍他的脸：“能听到吗？大爷？”
“药……药……”大爷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帕金森似的抖动的手胡乱地摸着随身斜挎着的小包。
药！
周耘丰赶紧翻了出来，绿色的小药瓶，速效救心丸。
包里还有小水壶，倒是挺贴心。
速效救心丸下肚，周耘丰又把老人背回了屋，确保他呼吸平稳了，才稍稍放下了心。
但他没敢走，毕竟自己也算是罪魁祸首。他关了电视，又拎着小破水壶烧了壶热水，咕噜噜的冒泡儿声让人觉得有点儿心安。
“小伙子……”大爷动了动眼皮，有些疲倦地睁开了眼，声音倒是缓和了许多，“谢谢啊。”
“……没什么好谢的。”周耘丰有些不好意思，“大爷，您心脏不太好，以后可不敢这样跑了。”
“咳咳……”大爷咳了好一阵儿，周耘丰给他拍了半天背，气才顺了下来，他扭头看了看周耘丰，神色复杂，“你说你，大过年的，来学校做什么？我还当你是小偷呢！”
“我……”周耘丰咬了咬唇，语言在肚子里组织来组织去，始终没法编出一句像样的谎言。
“我妈以前在这里工作过……我想回来看看。”他最后还是只说了一半的实话。
“哦？”大爷的眼神儿微微亮了一下，“我在这儿工作十几年了，你妈妈是哪位？兴许我还认识。”
“早辞职了。”周耘丰摇了摇头，“二十多年前就辞职了。”
“那你回来……”
“怀念一下，这里是我爸妈认识的地方，我爸已经走了。”
“哦……”大爷不说话了。
“电视开开。”过了好一阵儿，大爷才说。
“您不累啊。”周耘丰还是打开了电视，早间新闻。
“听着响儿。”大爷又微微地阖上了眼，“身边也没什么人，要是连个响儿都没有，那得无聊死。你走吧，回家过年去。”
这个世上，孤独的人很多。
周耘丰本想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但忽然想到了方乐游，还有陈叔，还有陈叔的儿子……那些愿意陪在他身边的人。而这位独自守着学校的老大爷，可能是真正的寂寞吧。
“那您歇着，如果感觉不舒服，记得打电话给医院。”
周耘丰站起身来，这个压抑的小破屋，他的脑袋几乎都要顶着天花板。
大爷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没再说什么。
周耘丰出了校门，手上拿着那个旧本子，一手的灰，他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给扯了，翻了两页，里面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大概有用。不过现在条件艰苦，周耘丰走了走，想找个公共厕所好歹冲一冲手上的灰。
正走着，一辆小车在他身边缓缓地停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周耘丰一回头，方乐游从里面探出脑袋，风一吹，发型就杀马特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周耘丰吓了一跳，洗手的事都忘光了，“你不加班么？”
“上车。”方乐游说，“慢慢解释。”
周耘丰只好拉开车门，这才发现，除了方乐游，车里还有个人。
“钟鸣，市里过来的，”方乐游开着车，冲周耘丰一抬下巴，“原来跟我一个学校的。”
“你好。”周耘丰说。
“这是……周医生，我朋友。”方乐游说。
钟鸣冲他点了点头。
“去哪儿啊？”周耘丰坐在后座儿上，盯着坐在副驾上的钟鸣，忽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当然理智告诉他，这俩是在工作，这个钟鸣看上去比他们小，要是方乐游开车他坐后头，那是领导才有的待遇。
“现在准备去镇政府……”方乐游把窗户摇了下来，“刚才白跑一趟。”
“我想你们大概需要这个。”周耘丰扬了扬手上的本子，“我刚……拿到的。”
前面的俩人微微有些惊讶，方乐游又把车往前开了一小段，停在路边。
“我看看。”方乐游把周耘丰手里的本子接了过去。
当然，先是被那旧纸张的味儿和淡淡的灰尘激得鼻子一痒，冲着窗外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钟鸣不厚道地笑了一下。
方乐游翻开本子，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这、这玩意儿你从哪儿弄来的？”方乐游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打了结，“你……”
“我去了一趟小学。”周耘丰看着窗外，“我爸以前说过。我就去看了看，找到了这个，也许有用。”
“那你爸……”钟鸣还想问些什么，被方乐游一下拍断了。
“走吧。”方乐游发动了车辆，“镇政府大概不用去了。”
钟鸣没再说话，方乐游把车开回了租车行：“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吧？陈叔知道你出门了吗？”
“知道。”周耘丰说，“我跟他说了……你们先找地方歇着，我去车站买票。”
钟鸣憋了半天，这会儿满肚子的话终于可以说出来了：“朋友？”
方乐游瞅了他一眼：“啊？”
“我还没见过你有朋友。”钟鸣笑了笑，“……连穿的外套都跟你是同一款的。”
“好朋友。”方乐游嘴硬，低头翻着那个旧本子。
“学长，你这样就很不够意思了。”钟鸣觉得心里有点儿酸酸的，他还没来得及搞明白这股酸劲儿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知道，有些事吧，就是这么无奈。
“……我看得出来。”钟鸣龇牙笑了一下，“他对你很重要。”
方乐游费力地把视线从旧本子里拔了出来。他看了钟鸣一眼：“……嗯。他对我很重要。”
“你俩一块儿坐吧，你昨晚都没回去。”钟鸣打了个呵欠，“一会儿谁也别吵我。”
“谢谢。”方乐游冲他笑了笑，这孩子什么都好，尤其是体贴善良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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