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我不是炫技派。”方乐游也笑了，“一会儿再炒个菜。陈叔说了，早上得吃绿叶菜，营养才均衡。”
陈叔。周耘丰顿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呢？怎么没见着人。”周耘丰张望了一下。
“出去买菜了，说早市的东西新鲜。”方乐游把煎好的鸡蛋倒进盘子里，“老人家真是，起得比鸡还早。”
“老人睡眠少嘛。”周耘丰伸了个懒腰，回了客厅，“方大厨的手艺我是见识到了……不会颠锅……”
陈叔的那页，其实算是翻过去了。
生活照常运行，该吃吃，该喝喝，不愿谈及的话题，也心照不宣地隐藏在昨夜的故事里。
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费心思，便把注意力全部都转移过去了，才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追究一些不堪的往事。
这样也好。
如果你曾经早起，同时也对当地的农贸市场有那么一点兴趣，那么不妨加入陈叔的早起采购小分队，感受一下这座滨海城市最质朴的生活底色。
天空还是泛青的鱼肚白，但此刻，城东这一片的农贸市场就已经活跃了起来。入口处是一段小小的下坡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果农的聚集地。冬天也还是有各种各样的果子，应季的草莓和柑橘，一片橙黄玫红，让人心头一暖。
接着就是蔬菜。既有个头儿大的，也有身量苗条的，冬瓜坐镇，茄子胡瓜做陪衬。长长的条豆，月牙儿似的扁豆，亮红的番茄，翠绿的黄瓜，暖黄的南瓜，色彩纷呈，团团而簇。
生鲜水产区就没那么美妙了。扑腾着翅膀的活鸡活鸭，不远处就是他们已经魂归西天的同伴。地上污水随处可见，走路时非得万分小心——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偏是老陈此行的目的地。
他对这些家禽有着奇妙的好感。陈叔在活禽摊转了一转，挑了只羽翅丰盈的小母鸡，叫摊主给处理了。
“以前没见着你啊。”摊主问。
“啊，来看我儿子。”老陈背着手，又看了看附近的商铺，“他在这边工作。”
“干什么的？”手起刀落，利索放血。小母鸡挣扎几下，魂归西天。
陈叔颇有些得意地扬起嘴角：“医生。”
“哎哟，好福气。”
陈叔当然不是来炫耀的，他又挑了只桂花鱼，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鱼，满载而归。这种物质充盈的感觉，让人相当有安全感。
当然，他也不光是来做饭的。
至少前些天离开老家的时候，他不是这么想的。
出了市场，天色早已大亮，街边开始闹腾起来，陈叔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那些面目模糊的小贩，准备回家。
不过，出了点小问题。
这边经过统一改造，招牌居然个个都很相似。街道规划如出一辙，猛地抬头一瞧，居然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陈叔老眼昏花，一时间认不清路，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老头儿东张西望，又不好意思在大路上挡着别人，只好退到路边，想仔细回忆回忆，到底该怎么走。
以前周耘丰教他用手机查过地图，不过老头子自我感觉良好，也懒得去学那新鲜玩意儿。他甚至连手机都没带，这下子可好，居然迷路了。
陈叔踌躇了一下，打定主意，准备往回走，冷不丁低头就撞上个人。
“哎！你这人！怎么不看路！”那女人声音尖细，像一根金属细线似的磨着他的耳朵，却在那一瞬间如电流一般从陈叔的心脏处蹿了过去。
“你这人可真是……”女人继续道，打量到陈叔的脸，声音却一下变了调，“陈起慎？你怎么来了？”
陈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皮，脸上带出笑容：“我怎么就不能来了？你放心，我不找你麻烦。”
也得有十几年没见了。
猛地一想起，还真有点岁月如梭的感慨。
当初和老婆离婚的时候，陈叔反正是没想过还有今天，至少他没想到对方改嫁后居然也生活在这里。
“你哪还有这本事。”刘娟爽朗地笑了，她的生活看上去很是滋润，皮肤白皙，人也胖了，没多少皱纹，穿得也时尚——虽然也已经是个小老太太，但也是个幸福的小老太太。
“壮壮怎么样？”刘娟问。
“好着呢。”陈叔笑，“大专毕业后去了那个什么，四爱死……”
“那叫4S店！”
“对对。”陈叔抿了抿嘴，“干得挺不错的，这孩子不爱念书，倒腾这些东西倒是在行。”
“那个孩子呢？”刘娟又问。
“念了医科大，现在毕业了做医生。”
刘娟微微眯起眼：“到底是人家的孩子呢，念书种子。”
陈叔笑着点了点头：“好歹还是养大了。”
“你也真行，这些年怪不容易的吧。”刘娟幽幽地又叹了口气，“一个大男人，还带着孩子……”
“熬一熬就过去了。”陈起慎脸上的表情淡淡地，“再说了，谁叫我答应人家了呢！”
两人忽然静默，一时无话。
故人相逢，总是有些话要说的。偏偏又是这样的故人，又有很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刘娟偷偷斜着眼儿打量着陈起慎，人老了，瘦了，黑了，还能看出点年轻时的神气模样来。大概脾气也顺带着好了。
脾气好不好，刘娟说了不算。手上的早餐袋子勒着她的手指有些发疼，心里也跟着绞紧了，酸酸的，还有一些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受。
“你知道吗？上次我见到三爷家的金莲了，还跟我打听孩子的事呢。”刘娟忽然说。
“金莲？”陈起慎吃了一惊，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你在哪见到的？”
“东浦路那边，”刘娟说，“上次参加一个亲戚的婚礼……”
“哦……”陈起慎点了点头，“她看起来怎样？”
“能好到哪里去？老公没了，女儿丢了，”刘娟皱了皱已经冒出了汗珠的肥鼻尖，“她婆家也是够狠的，你说金莲那清白人家，带孩子有什么不好，老婆子那时候六七十岁了，还能带几年呢。”
陈起慎点点头：“说不定这时候都作古了。”
“哎，你这话说得！”刘娟眼睛眯了起来，忽然一看表，脸色突变，“坏了坏了，我得赶紧回去了！”说罢急匆匆地走了。
陈起慎看着她穿着花袄的身影消失在路尽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我居然忘了问路！”
真是越老越糊涂。
不过陈起慎很快就笑了，就算记得那又如何，以他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就算记起来，他也未必会开口问。
人这一辈子，能改变的又有多少？
连自己都不能有所改变，更奢谈一些身外之事。
老兄，我到现在都不能确定，你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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