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游一直很想找机会安慰一下周耘丰。
无论是之前三院的事，还是更早之前工作上所受的委屈，却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
有些事虽然名义上已经过去了，但心理上却还没有完结。方乐游一直有点摸不透周耘丰的脾气，他好像永远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情绪管理得很好，哪怕你在看牙前吃了十个韭菜包子，他顶多让你漱一漱口，有时候眉头都不带皱的。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生气。
更不好说，他那些情绪没有发泄出来，会不会日积月累，让他对这个世界失望。
“我跟你说，”方乐游上去勾住了周耘丰的肩，“我以前还跳过啦啦操呢，下腰劈叉都不眨眼的，如今宝刀未老。”
“行啊，一会儿你给我表演。”周耘丰用胳膊肘顶了顶方乐游的肚子，笑着半靠在他身上，“今晚你就是舞王。”
邹三好不容易把老太太给安置清楚了，这一天下来，没个消停，这会儿已经过了晚饭的点。
“我好啦，你回吧。我在这里，有医生护士的，总比你们周到。”李婆婆偶尔会表现得神智清楚一些，这会让周围的人都产生一种错觉，其实她一直很清醒。
不过，她最近糊涂的时候却不多，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别人叫她做什么，就是什么，出奇地听话。
“我先回去，晚上有我的班。”邹三自上次的事件之后，再没干强收保护费的差事，托了朋友在一个工厂里谋了份保安的活儿，姑且做着，收入勉强糊口，居然也安分了一段时间。
“别太累咯。”李婆婆咧着没牙的嘴，笑了笑，“小豆子晚上有饭吃吗？”
“您还担心他做什么？”邹三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窄小的木板床，对他这种身材肥硕的人并不是很友好，可这里连张像样的椅子也没有，他只能勉强坐着了。
“担心，小豆子，潇潇……”李婆婆老眼昏花，视线的焦距不定，眼神迷离，“三儿啊，我这个老太婆，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咯。”
邹三低了低头：“您这瞎说什么。”
“我儿那个没良心的，走得早。”李婆婆絮絮叨叨着，“要不是你……我还能活到现在？”
“婶儿。”邹三拍了拍老人的手背，“这话咱就不说了，行不行？一会儿豆子来陪你。明晚我再来。医生说了，过两天咱就能回去了。”
李婆婆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句几乎所有人都安慰她的话，对这位老人而言，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实际性的效果。
邹三没再跟她说什么，坐了一会儿，出了病房。
“来，我给你舞一段。”方乐游洗过碗，挽起袖子。
“行了，就你现在这样，把腰给扭了怎么办。”周耘丰膝上摊着书，“歇会儿吧。”
“聊会儿？”方乐游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给你五毛钱。”
“好啊。”周耘丰笑着合上书，“聊些什么？”
“聊我们小周大夫最近的动态。”方乐游舒舒服服地往沙发里窝了窝，随手往腰后垫了个靠枕，“最近工作怎么样？”
“你说呢？”周耘丰耸了耸肩，知道方乐游审讯嫌疑犯大概还行，跟人搭话的水平依旧很烂，“一如既往。”
“你这人可真是话题终结者。算了我给你跳段舞吧。”方乐游作势要起来，腿被周大夫按住了。
“我最近挺好的。”周耘丰低着头帮他按了按小腿肚子，“没什么不开心。其实很多事吧，你觉得跟天打雷劈似的，实际经历过了，也就那样。”
“啊。”方乐游张了张口，知道自己的意图早已被看穿。
“谢谢，我现在缓过劲儿了。”周耘丰冲他微笑，“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有你挂念着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方乐游放下心来，伸手轻轻抚着周耘丰的背：“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
李婆婆怕不是预言家。
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梅花弄的那个小破屋子，居然真的没有再回来过。
邹三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再也不用跟老太太瞒着丛潇的事儿了。
紧接着，他又有了第二个反应：财产怎么分？后事怎么办？
第三个反应接踵而至：得想办法告诉丛潇。
后面紧接着又有了许许多多其他的反应，就像是深海里那些鱼不知疲倦地吐出的泡泡，以至于他甚至都来不及表达一下难过。
有时候，情绪反而是个奢侈品。
李婆婆的死不是因为腿伤。
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定期抽风的药罐子，浑身上下都是毛病。拖着这样一副病体，她居然能顺利熬过人生的不知道第几个年头，就已经足够令人吃惊了。
更何况这是冬天。
连草木都开始凋零的季节。老人家心脑血管薄，常常会出些问题，也常常会有很多意外。那天晚上邹三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老太太便没了呼吸。
邹三慌忙叫了医生，人群蜂拥赶来，把邹三挤了出去。
他隔着房间的门，只看见一片片雪白的大褂。
过了一会儿，医生推开门走了出来。邹三忽然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偏差，他似乎光顾着录影，却忘了收音，所以那个画面是无声的，医生摘下了口罩，对着他，嘴唇一张一翕的。
而他竟然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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