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潇啊！我苦命的孩——”李婆婆突然抓着周耘丰就嚎了起来。
周耘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把这个老人家摘出去，：“这是在医院……”
“我们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能不哭嘛！”邹三梗着脖子，冲周耘丰吼了一句。
“哭哭哭，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这么大的事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你们是她的家属，能不能长点心啊！”周耘丰有点强压着怒气，但他吼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控制失败了。
蒙昧。无知。还有无耻。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无法报以理解，更难以产生同情。怒气爆发的时候周耘丰自己也有些意外，他到底在生气些什么？为这个他压根不熟的女孩子愤怒吗？
他也不想再知道了。
不知道是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医生突然爆发怒火令人有些意外，还是听懂了周耘丰话里的怒意，总之，邹三一下不吱声了。
“你们就先坐着等吧，我要回去了。”周耘丰冲他们挥了挥手。也就没什么人拦着他。
邹三清了清嗓子，咳了口痰，呸的一声吐在了地上。
周耘丰皱了皱鼻子，忍住没有回头。
没有外套，风吹过来的时候还是非常冷的。周耘丰想了想，还是很嫌弃地把外套穿上了。
回家得赶紧洗了。还得用冷水，不然好端端的一件外套，毁了可惜。
周耘丰本来想拦车，但想了想忍住了。
省得把人家车给弄脏。反正几步路，走着走着就到了。他一个大老爷们，也不怕被人抢。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公交站，站牌旁的灯箱发出幽微的光，朦朦胧胧的。
他走到公交站的时候停了停。
手上还有血腥味。他往兜里摸了摸，居然摸到根烟。他想起来是陈旭给的。
“大哥，借个火。”旁边有个老烟枪也在吞云吐雾，周耘丰犹豫了一下，看对方狐疑地盯着他的外套，随口扯了个谎，“刚送个受伤的兄弟进去。”
老头儿把打火机抛给他：“不用还了。”
周耘丰叼着烟，虚着眼，把烟给点了。
此刻，他需要一支烟让自己恢复平静。
一股淡青色的烟雾腾绕，他夹着烟，又把打火机擦了擦，放在老头儿旁边的凳子上，指了指：“谢谢啊。我擦干净了。”
尼古丁的香味。
在胸腔里兜转了一圈，又出来，好像能把很多烦恼一并带走似的。
周耘丰烦恼的时候常常这么想着。
虽然，这样并不太可能。
这个破地方，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地方烂，人也不怎么样……少女未婚先孕，堕胎，缺乏医学常识，茫然无知，粗俗……一个个不怎么样的字眼儿都往外蹦。
往好里说，这是市井，往坏里说，这里就是一片泥潭。一旦往下陷，就别想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是非之地。
他叹了口气，那自己呢？
与这些人为伍，被叫一声医生，就满意了吗？
他奋斗了这么些年，就要一直停留在这里，做一个小破诊所的医生，然后定期自我催眠：我很满意？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自己是在手术室进行抢救的那个，而不是在手术室外，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门外汉。
……一辈子在这样的地方混下去，与尘埃为伴，让自己也活成尘埃。
一根烟几乎都抽到了底，火星几乎烧到了手指头，周耘丰这才反应了过来。连忙甩了几下，火星迸溅，而后被一脚踩灭。
抽完烟其实并没有让他在本质上舒服多少，顶多是安慰剂的作用。贪恋地将手指按在唇边，感受残留的烟草气味。
周耘丰沿着路慢慢走着，直到有人叫他，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在这啊？”方乐游本来只是想出来透个气，没想到居然看见周耘丰大晚上在外转悠。还没等周耘丰回答，方乐游又瞥到了他胸前一片血，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怎么了你这是？！”
“我……”周耘丰话还没说完，就被方乐游抓着开始检查，“哪受伤了？”
“没受伤。”周耘丰汗颜，没想到自己瞎转悠居然撞到派出所门口了，“刚丛潇……就是李婆婆的孙女，出事了，送医院，我给沾了点血。我没受伤。”
方乐游抽了抽鼻子：“你还抽烟了。”
“啊。”周耘丰缩了缩肩膀，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不起。”
“你跟我对不起干什么啊？”方乐游拉他进了屋，一股暖流扑面而来，“现在我一个人，你进来没事。”
周耘丰犹豫了一下：“还不准备走啊？”
“一会儿老宁会过来。”方乐游补充，手上拿了件外套，“我同事。你先换上，血淋淋的闻着不难受啊？”
周耘丰接过换上了。方乐游又拿了个塑料袋，把脏衣服装上了，瞥见周耘丰手上还有点血迹：“那个门后面是洗手间，有热水，你要不先洗洗手？”
屋里很暖，早就把刚才被冷风吹僵的脑子暖化了。
周耘丰打了厚厚一层肥皂泡，把手指头缝都洗得干干净净。他闻了闻，似乎没有多余的气味。
他又拧开冷水，冲了把脸，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重新回到屋里的时候，方乐游已经给他倒了杯热水，里面还飘着几枚枣片和枸杞。
在这样烂的环境里，居然还有一个不怎么烂的人。
周耘丰心头蓦地一暖。
“喝点儿吧，今天吃饭都没怎么看你喝水。你是不是沙漠里长大的。”方乐游也不披外套，就穿件毛衣，“你要不就……受累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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