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有很多病人，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
那份温柔不过是一视同仁的平均待遇，他既不特殊，也不稀奇。
想到这里，方才就若隐若现的微妙感觉让他恍然。原来这就叫失落。
“……好了。”周医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试试看……怎么样？”
“帅。”方乐游龇着门牙，冲着小镜子搔首弄姿，“完全看不出来。”
周医生笑了：“你再上下咬合一下，看看会不会不舒服……这几天别吃太硬的东西。你的牙在加紧做了，再过一周就好了。”
“感觉重新做了回人。”方乐游如释重负，重新倒回躺椅上，“再造父母啊周医生。”
周耘丰摘下口罩：“哪那么夸张。”
“周医生……”方乐游门牙回来了，胆子也雄壮了，“刚才那小姑娘那么可爱，你好像也没对人家更温柔一点？”
周医生不喜欢出门，不喜欢交友，也不喜欢别人探讨他的感情问题。
这要是哪位大妈问他，他早就不耐烦了。可偏偏是方乐游，那家伙歪着脑袋，眼里没有世俗的八卦与好奇，倒不令人讨厌。
“……在我看来，不过是病人而已。”周医生叹了口气，扯下口罩，“医生的职责是看病，一名合格的医生，要做到一视同仁，不会将私人的情感随意代入到工作中去。小方，你每天都接触那么多人，难道看到个顺眼的都会感兴趣吗？”
“……也是。”方乐游笑了笑，“不愧是我同学。”
周耘丰微微冲他笑了一笑。
方乐游的自行车已经保持连续五年未被盗窃的记录。
从朋友那儿淘了一辆破车，除了铃铛哪儿都响。不过倒也能骑，最重要的是低调内涵，从来不会被人盯上——谁要是不长眼顺手牵走，一准砸手里。
方乐游就骑着这辆安全的老古董，穿过长长的溪宁路，像迁徙的候鸟，往家里去。
家规这种东西，有或者没有，都不会对方乐游产生什么影响。倒是老妈隔三差五电话查岗，迫使方乐游没事的时候都会回家请安。
当然，还有他既想见，又不愿见的老爹。
傍晚时分，旧小区门口进出的是挎着菜篮子的大妈，还有推着自行车的中年男女。大院里的树影幢幢，把时光都埋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方乐游长腿刹车，把车一停，上了楼。
“我回来了。”
“洗手吃饭。”老妈放下毛衣针，往厨房瞅了瞅，“老头子，饭好了没？”
“好了好了。”果不其然，老爹围着围裙，亲自洗手作羹汤。
方乐游苦笑，把同事旅游带的特产往茶几上一放：“同事带的椰子粉，不晓得好不好吃。”
“回来就回来呗，还带什么东西。”老妈低头看了看东西，看样子倒是挺开心，“吃饭吃饭，你爸可忙活了一下午了。”
“还不是你。”老爹端着汤出来，“非要这么丰盛，回回都剩下。”
“最近工作怎么样？”老爹倒了一小杯酒。只有方乐游回家，他才有这样放纵自我的机会。
“……还行，和以前差不多。有个同事调离了，任务量重了点。”
“我听说，你上次抓了个菜霸。”老爹这种饭桌上谈工作的习惯真是令人一言难尽。
“啊，对。”方乐游犹如向上级做汇报，“算是圆满解决了。没了强收的保护费，听说最近买菜都便宜了些。”
“不错。”老爹点头。
“儿子啊，”老妈夹了个鸡腿丢进方乐游的碗里，“最近有没有遇到合适的女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
“妈，”方乐游上道，顺着老妈的话头，小心翼翼地触及核心，“我现在那么忙，哪有什么机会见到漂亮姑娘？”
“是啊……”老妈一脸愁容，转向方乐游他爹，“他爸，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嘛！”
母子俩一脸期待，老爹眉头一跳，就知道家中万年离不开这个话题。
“这才几年，再锻炼锻炼。”老爹倒是不愁，“再说了，靠父母那算什么本事？自己前途自己挣。”
方乐游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谁煞费苦心把我丢到那破地方的。”
老爹眉毛一挑：“你再说一遍。”
缓和的气氛烟消云散，父子对峙的局面再度重演。
方乐游默叹一口气，他可算是开了眼。
别人家的父母都是处心积虑，为孩子安排个好前程，他爹偏偏剑走偏锋，让他去了这么个小派出所。
离家是近，但成天处理的都是这么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几年下来，方乐游倒真是得到了非凡的锻炼，家长里短，捉猫抓贼，样样在行。可成就感在哪里？人生巅峰就是抓了个非法收取保护费的地痞流氓。
这一切都是拜他老爹所赐。
“那我就再说一遍。”方乐游眉毛一扬，豁出去了，“爸，我要调岗。苦可以，累可以，但这么些年我连希望都看不到。我觉得我锻炼够了，您要再不帮我调，大不了我辞职，不干了！”
“……你！”老爹差点被一口酒呛到，这臭小子吃了熊心豹胆，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
可老爹到底久经江湖，过了一会儿，放下酒杯。
“道理我也跟你说了很多遍了，年轻人不要急功近利，要脚踏实地，多磨练磨练。”老爹微微抬起眼，“吃完就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方乐游傻眼了，他都不知道该反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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