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医生的认知里，被同性如此频繁的邀约，是件很苦恼的事。
或者说，任何邀约，都可能成为他的负担。
他不是不喜欢方乐游，相反，方乐游相当会活跃气氛，满肚子说不完的话，察言观色一流，吃个饭也不会陷入尴尬。
但就是不想去。
也不是社恐，周耘丰纯粹是觉得，下班之后还要和人打交道，本质和加班差不多。
人际交往什么的，最累了。
“算了算了，”方乐游揉了揉酸涩的两颊，“等您方便的时候。”
编造的理由想了一半，听闻此言，周医生松了口气。
“等你牙好了之后吧。”又实在不忍心，忍不住松了口。
就算去了，又能和方乐游聊些什么呢？周医生又忍不住想。
“嗯。”方乐游的双眼亮亮的，“我先走了。”
兜里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已经振个没完。
“哥。”是老七，“按你说的做了啊。”
“收到。老弟给力。”方乐游踱步回了所里，直接去见邹老三。
邹老三到底久经江湖。人家进局子多多少少憔悴几分，他倒好，面色红润有光泽，燕窝阿胶应该找他代言，效果一准好。
油腻光亮的胖脸上这会儿也挡不住慌乱。
邹三的手机从早上到现在没停过。全是陈小豆张阿姨之流，老七办事到位，借着市容市貌检查的名义封了一上午的菜场，菜贩子哪经得住这样折腾，纷纷找邹三求救——可人家这回也是泥菩萨过江，哪管得了他们死活。
方乐游就让那支手机放着，每响一阵，邹老三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看来也是变脸艺术的绝佳传承者。
“嘟。”方乐游的手机响了一下。
陌生号码，但应该错不了。
“谁啊？”方乐游按下通话键。
“方、方警官。我是菜场卖水果的张芬。”
一道堤坝，豁了个口，用不了多久，就会全盘崩溃。方乐游预料得不错，午饭时间还没过，派出所里已经聚集了十来个小商贩，全是溪宁菜市的常驻商家。
方乐游板着个脸，端着几百年不用的小瓷杯，呼呼吹着热气：“有什么事吗？”
张阿姨忸怩了一阵，衣角都快被她搓烂了，这才开口：“关于邹三的事，有些情况我们决定反映一下。”
陈锦悄悄给方乐游比了个大拇指。
笔录进行得很顺利。
邹三在本地横行霸道已久，本就积累了不少民怨。只不过是先前大家觉得再如何也无法将问题彻底根除，才放任其霸道到现在。方乐游这么一诈，几个商贩将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都翻了出来。这一讲起来没完没了，直接冲走了方乐游的午饭时间。
“这下子该老实了。”方乐游甩了甩发酸的双臂，“证据确凿啊”。
“没想到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嘛。”陈锦丢来一袋面包，“先凑合吃吧，下午上班的时间也快到了。”
“算不算工伤啊？我离肠胃疾病又靠近了一步。”方乐游笑呵呵地接过，突然鼻子一酸，酝酿了几秒，还是打了个喷嚏。
方乐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昏沉，跟被人揍了几拳似的，感觉十分不美妙。
病来如山倒。方乐游直到下班都觉得浑身不舒坦，鼻子堵得跟京五环似的，找陈锦要了最后一包感冒药，喝了一杯躺了十分钟，并不见好。
“中暑了。”对门诊所的大夫如是说。
这个蓄着长须的大夫看上去可以当方乐游的爷爷，和楼上温润儒雅的周医生属于两种不同的生物。方乐游在医生面前就怂，缩头缩脑，接过藿香正气水，准备回去颐养天年。
“哟。”周医生从门外探了探头，“又来了？”
“是啊，好巧。”方乐游晕晕乎乎，转向长须大夫，“我觉得我发烧了。”
“别吹空调了。”老大夫送客，“你和小周认识？”
“啊，”方乐游眯了眯眼，“我在他那看牙。”
周医生端着茶杯，坐在门口发呆。等方乐游提着药出来，他才转过头。
“生病了？”
“嗯。”方乐游苦笑，“水逆吧大概。”
周医生显然没听懂“水逆”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中午吃的什么？”周医生难得多管闲事了一番。
“……面包吧。”方乐游准备回宿舍躺着，“工作有点忙……”
“好好吃饭。”周医生侧身，给他让了让路。
“你监督么？”方乐游在兜里胡乱掏了掏，动作再不快些，鼻涕就要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行啊。”周医生抱着瓷杯笑了笑，“你几点下班？”
方乐游愣了一下，飞快地从兜里摸出已经被揉成一团的纸巾：“我现在是病人。”
言下之意，你会被我传染。
还有，我已经够惨了别耍我。
“知道你是病人。”周耘丰点点头，“你不是老说要吃饭么？看在你生病的份上。”
“哦。我六点下班。”方乐游挠了挠头。
“那一会儿见。”周医生端着茶杯上了楼。
这是怎么了。
周耘丰一口喝光放凉的茶水。可能人有时候就是会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冲动吧。
方乐游难得的萎靡不振，这让周医生在工作之外罕见地对他人产生了同情。
暑气渐渐消散。阳光西斜，落在屋内的明亮方块迁移到最角落。方乐游伸了个懒腰，骨节咯嗒响了一声。
轻伤不下火线，他方乐游更不会因为区区中暑而选择请假。
——反正请了也不会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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