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乐游一把夺下邹三叼在嘴里的烟：“老实点，这里可不是你家。”
“哎——”邹三嘴角带着笑意，小眯眯眼滴溜溜乱转，“你这又是何必呢？一家人，一家人嘛……你管理我们，我替你管理菜场，你说这不是一家人是什么？”
方乐游懒得跟他攀亲带故胡扯八咧：“今天为什么砸张芬的摊子？”
“我、我实在拿不出钱啊！”张芬两只干瘦枯槁的手捂着那条黄蜡色长脸，“一月八百，一季度就是三千二，租房租摊子，一家老小吃饭，我家那老头子躺在床上一个月吃中药都好几百！我闺女还要上学呢！我哪来的钱啊！”
“邹三这丫太过分了，一开始四百，前年涨到了六百，”旁边肉铺的陈老板忿忿不平，身上那件灰背心挡不住此人壮硕的腱子肉，“今年年初又涨了两百！吃人啊这是！”
“就是咯，方警官，你们这回啊，抓得好！不是要做笔录吗？我把大家都召集起来，绝对配合你！”卖豆干的陈小豆瘦得像只虾干，捏紧的拳头倒是有力，方乐游倒是担心他一不留神，能把桌子敲坏了。
……总之，民心所向，邹三这回是跑不了了。
“你啊，还是太年轻。当初要是听老妈的话，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周耘丰一边开着电视，一边切菜准备晚饭。还没到三十岁，他就养成了许多阿姨做菜时的习惯，开着电视听声响，以便营造出家中热闹的错觉。
这时候不知道放的是哪部电视剧，他一直听得没头没尾，这倒弥补了剧情不连贯的缺憾。
锅里的水已经烧沸，周耘丰买了条鱼，请鱼贩处理好，回家用蒸鱼豉油腌制，再上锅蒸煮，这已经是他所能忍受的极限。
一个人生活多年，周耘丰形成了自己的生活节奏。能简则简，毕竟工作已经那么忙了。回归生活，他就是冲在最前线的极简主义者。
方乐游也在认真贯彻着能简则简的原则，泡面可真是造福人类的伟大发明。
“笔录做得怎么样？”陈锦问。
“还不错，今天都挺配合，但一些具体的信息，明天还要召集菜场的摊贩逐一询问。邹三先扣着了。”方乐游喝了口汤，心满意足。
陈锦笑了笑，没再说些什么。
“鹏鹏乖，张嘴，啊——”周耘丰盯着缩在口腔深处的龋齿，龋坏程度一般，但正好是在两颗牙的接缝处，很容易造成另一颗牙也连带龋坏。又是一个蛀牙的小孩。
病人并不安静，周耘丰一边敷衍地安慰着，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处置这颗坏牙。
“痛——”小屁孩抽噎着，“好痛——”
“伤到神经了。不过，还好是乳牙，下面的新牙也开始长了，要不直接拔掉？”周医生这话是直接跟小孩的妈妈说的。
“不要——呜哇——”小孩直接嚎哭了起来。
周耘丰摘下口罩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牙是拔了，耳朵也差不多快聋了。歪头捂住耳朵，这会儿都还有回音。小屁孩刚才那眼神，周耘丰想了想，感觉可以去拍咒怨。
周六，病患不比平时少。
这一带住的都不是什么有钱人，生病也基本能拖则拖，尤其是牙科，能熬到受不了才来看医生的，基本问题都比较严重。比如这位，错过预约时间的家伙。
周耘丰有些不满地抱着胳膊看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周医生！”方乐游陪着笑脸，“今天实在太忙了，我有罪我有罪！”
生气是没有用的。周耘丰换了个口罩，自动开启加班模式，准备速战速决：“牙会疼吗？”
方乐游一身热汗，显然是一路冲刺跑来的。室内空调冷气很足，周耘丰走到角落，推开了窗。
“怎么？”
周医生弯了弯眼：“稀释空气浓度。”
方乐游闹了个大红脸：“抱歉抱歉……”
“桌上有湿巾，你随便用。”周医生开始重新往操作台上贴一次性胶带，“牙没问题的话……”
“也不是完全没问题。”方乐游犹豫，抽纸擦了把汗，一边轻车熟路地躺下，“偶尔会疼……”
“是吗？”周耘丰转过身，一手托着方乐游的下颌，歪着头凑近看了看，“严重吗？”
“也不算……”方乐游没料到对方还有这种操作，瞬间瞠目结舌，差点忘了怎么喘气。
“肿了。”周医生碰了碰方乐游的牙龈，虽是塑胶手套，但也让方乐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痛感不明显？”周医生又问。
方乐游觉得自己再不痛一痛，都要对不起周医生。
“先消消炎。然后我把你的创口打开，再上次药。”周耘丰把躺椅调低，“再观察两天。”
“不能快点吗？”方乐游有些不乐意了，毕竟豁着个牙丢人，这磨洋工一般的治疗让他开始不耐烦。
周医生并不恼，耐心解释：“这是为你好。你的牙会痛，说明有炎症，打个封闭都有问题，我就算帮你把牙装上去了，你也照样难受。这几天吃得清淡点，如果很痛，吃点止痛药。”
方乐游不吱声了，张口无言。
方乐游是个很安静的病人。不知道这和他的职业有没有关系，周耘丰和警察接触得少，只是下意识觉得应该非常能吃苦熬疼。他是个冷漠的人，一向不关心他人家长里短，只是在极少数的时候，才会有一些莫名其妙，断片般的念头飞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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