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医生，下班啦？”
“嗯，辛苦了。”
周耘丰将换下外套搭在架子上，背着他那不知道多少年头的起了毛边的小挎包，一脚踏进喧嚣的尘世里。
他雷打不动准时上下班，对这座城市对阴晴冷暖感知得并不明显。残留在皮肤上的冷气被席卷的暑意冲淡，周耘丰略一驻足，继而打定主意往街角的菜市场走去。
那里的东西物美价廉，如果脸皮够厚，还能通过卖萌卖色卖惨获得一些减价优惠。
炒鸡蛋、拍黄瓜……周耘丰翻找着单一乏味的食谱，试图盘算出一餐看得过去营养均衡的晚餐。
今天又要吃什么呢？
“啊——你干啥呢——”一声凄厉的女声刺得周耘丰心头一跳，不由地往声音来源处望了望。
“哗——”摊子一掀，食物倾覆，人群一下如惊慌的兽群，骚动了起来。
“你这是干啥啊——”女人尖声哭了起来，“我的天爷——”周耘丰从人群中的缝隙中瞟了一眼，只见穿着花衫短袖的女人跟人拉扯了一番，很快就如破布一般被人甩在了地上。
是谁？看不分明。
“好了好了，大哥冷静点……”大概是有人壮着胆上前劝架。
“滚！”
周耘丰大概确定了事件的核心方向，正准备离开，一颗油桃咕噜噜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这才确认，那是卖水果的张大姐。
周耘丰在这儿住了有一阵子，张大姐他可熟悉。不到四十岁，整个人瘦得如一把干柴，蜡黄色的皮肤如油豆腐皮，牢牢地黏在骨架上。
“城管？”周耘丰下意识地想。
不对，这里是合法摆摊。他顺着人群，往远处张望，张大姐的水果摊已经七零八落，各类瓜果滚满一地，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腆着肚子，和胸膛连为一体的粗脖子上大金链子闪闪发光。
周耘丰皱了皱眉头。
“哭啊，继续，继续。”猪头倒是对女人的哭声十分免疫，“管理费交了没有？交了没有？上次怎么说的？我邹老三向来说话算话，上季度的钱你们家还欠着，老子已经够宽宏大量了。”一边说着一边抓起筐里还剩的鸭梨，啃了一口，肥厚的嘴唇蠕动着，汁水横流：“诸位听见了啊，这周，欠费的都给我交喽，我邹三屁话不说，不打扰各位做生意，要是没交——”他将剩下的梨子往地上狠狠一砸，又抬脚一碾，雪白的梨子顿时混成一摊污泥，“都明白了没？！”
周耘丰大概知道这是谁，溪宁路的无业人员邹老三。说他是无业人员其实也不对，他的“业”，就是管理这一带的小摊小贩。
“管理？管理个屁！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方乐游呸了一口，抓着茶杯灌了一肚子水，抹了抹嘴唇，“又是他？真他娘给脸不要脸，走走走，把人提溜回来。”
方乐游缺牙但不缺胆，片区里的老刺儿头再度闹事，说什么也得拿下。
“小方，小方。”比他年长六岁的老前辈陈锦贴心提醒，“差不多得了，别冲动，啊。”
方乐游一肚子气憋得难受，但还是冲陈锦点了点头。
“让一让让一让，谁弄的？嗯？”
这声音并不高，但意外地有吸引力。战战兢兢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邹老三的solo到此结束，另有人要来抢占他的风头。
周耘丰买好了黄瓜鸡蛋西红柿，准备撤离时倒与方乐游来了个历史性的会面。
警察？周耘丰弯了弯眼睛，跟着人群退到了一边。
方乐游倒还戴着口罩，衣服是换了身，穿他身上倒还显挺拔。鹤立鸡群地往人群里一杵，他就是最亮眼的那个崽。
“哟，小方警官。”邹三的小眼睛一眯，迸射出两道警惕的精光来，眼里微微流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有什么事吗？”
“有群众举报，你涉嫌扰乱市场经营秩序。现在看来，确有其事。劳驾跟我们走一趟吧？”方乐游瞥了一眼，四周一片狼藉，邹三再舌灿莲花也逃脱不了干系，“张大姐，陈老板，还有你们几个，也都来做个笔录吧。”
邹三，或称邹老三，四十好几，横行这一带的无业游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缺少日常生计来源。前些年，不知他攀上了那门子高枝儿，成了这一带菜市的“管理人员”，不定期收取管理费，保护费，不交钱的毁摊、破店、砸场，有时候他亲自出场，有时候不知从哪找来几个地痞流氓。花样繁多，百毒不忌。
这边做生意的户户小成本、家家老实人，为了生计往往难以形成坚实的同盟。方乐游不是没想过“处理”掉他，可是群众不配合，邹三又狡猾老辣，脸皮厚似肚皮，去所里也只不过是换个地方喝茶，折腾了这么些年，邹老三彻底成了历史遗留问题，口腔深处的那颗坏牙。想拔也拔不了，不定时还能发作一阵，寻求点存在感。
“你以为看刑侦电视剧呢。”前辈陈锦比他更早熟悉这里的市井小民生活百态，早就把一腔热血拾掇拾掇揣回了心窝，“大家都要生活，谁管那伸张正义？这一套整下来成本太高，效果还未必好。小方啊，你要理解他们。”
可方乐游还是头脑一热，把人都带回来了。
“方警官，你们这里的茶可真不错。”邹三已是所里的常客，吹着小空调就着茶水，要是能来根烟，简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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