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容怀无意让苏浅陷入悲伤中，便故意开口道：“心斋居士曾盛赞‘五看’，浅儿可知？”
苏浅闻言，从温容怀的怀中抬起头来，看着温容怀含了笑意的眸子，道：“却是没有印象。”目光中多了问询的意味。
温容怀轻快地一笑，道：“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温容怀连说四句，却在第四句说完后住了口，没有往下说的意思。
苏浅见状，心中疑惑万分，开口道：“季余方才分明说是‘五看’，还余一看是为何？”
温容怀笑得更加开心，道：“还有一看，便是我此刻的情境。”
“嗯？”苏浅眉头微蹙，又是不解地一问。
“月下看美人。”
苏浅闻言，红晕染颊，只道：“还是这般贫嘴。”说罢，苏浅若无其事地看了看四周，又道：“秋日夜寒，你随我进屋罢。”
苏浅将温容怀带入了自己房中，温容怀在床榻边坐下，苏浅则是乖巧的窝在温容怀的怀中。
苏浅道：“我从前读心斋居士的文章，便想着日后同心上人一道，试一试春读诸集、秋读诸子、冬读经、夏读史。”苏浅说着，拿起温容怀的手开始把玩，“还要把江南塞北、腹地中原，全都游遍。”
苏浅抬头，将温容怀明显黯淡的眸光看得一清二楚，她松开了温容怀的手，转而捧着温容怀的脸，问道：“我的心上人，你可愿意？”
温容怀此刻却不敢说话，她看不见未来，不知道自己能否直捣黄龙，而后风风光光地将苏浅迎接到京城。
苏浅知道温容怀为难，便又窝进了她的怀中。二人一时无言，过了许久，还是苏浅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温容怀见苏浅并没有过多发问，微微舒了一口气。
她本不欲在起兵一事上对苏浅说太多，怕因此惹得她更加担忧。但苏浅问起，她也不打算隐瞒，道：“梁世兄的军队明日一早便能到达启阳。我最迟明日酉时便北上。”
“明日酉时？”苏浅心下一惊，“未免过于仓促了罢？”她猛地抬头，不经意间，因在外受了秋风而有些冰凉的双唇轻轻蹭到了温容怀的下颚，引起温容怀一阵微不可见却沁入心脾地颤栗。
“兵贵神速，更何况北方冬日寒气刺骨。”温容怀抬起手来抚摸着苏浅的青丝，淡淡地答道。温容怀也是舍不得的，可自己的父王、母后与兄长皆是因温容世而死，此仇不报，温容怀实在是无颜面对他们的牌位。再者，滔天的权势，何人不想要。
苏浅闻言，将头又埋进了温容怀的肩窝，不安地蹭了几下，仿佛乖巧的小猫咪正缠着久日未见的主人。“我与你同去罢。”苏浅没有抬头，在温容怀肩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声音隔了几层衣料，显得深邃沉重。尾音缱绻在衣服的纹理间，酥酥麻麻地入了温容怀的耳，进了温容怀的心。
温容怀不自觉地将苏浅搂得更紧，道：“不可。”她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仔细斟酌起语言。“你且留在启阳。若我此去不返，你便随你父兄离开大晏……”离开大晏，便忘了我罢。温容怀闭上眼，喉头微动，有些哽咽。
恍惚间，温容怀忆起了温有义起身前往京城前与自己的那一番谈话。
“圣上对南启的态度一直捉摸不定。若我此去不返，你便请旨，做个闲散王爷吧。”
“若我此去不返……”当日殿上，那位两鬓花白的南启王爷，该是以怎样的心境对温容怀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呢？
为何父王分明料到了结局却无意改变，只是坐以待毙？还有母后，为何母后分明知道自己的举止无异于引火上身，却甘愿饮下那一杯毒酒？
温容怀想着，又慢慢睁开了眼，看向怀中抬起头来正欲开口的苏浅，伸出手轻轻覆在了她欲启的丹唇上，示意她不要开口。
“母后被指牝鸡司晨后，仍有机会放下一切，逃出生天，但她仍愿从容赴死，因为她以为，她能以自己一命，换南启王一脉的太平。”温容怀轻轻地开口，“父王进京前，已料到他必死无疑，但他仍愿意赴京，因为他以为，他能以自己的一命，换我此生安泰。”
温容怀笑了笑，语气没有半分哀伤，反而是如死水一般的平静：“人一旦与这世间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后，便不再是为自己而活了。”
温容怀说得温柔，捧起了苏浅的脸，仔仔细细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我要为父王、母后和王兄报仇，我愿用自己的性命赌一把。此局，胜则坐拥江山，败则尸骨无存。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忍牵扯上你，牵扯上你们苏家。”
苏浅握住温容怀的手吻在了她的掌心，道：“可是我与你早已纠缠不清了啊。”苏浅说罢，松开了温容怀的手，转而环上了温容怀的脖颈，倾身向前，丹唇覆上了温容怀微凉的唇瓣。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温容怀有些目眩神迷，一时周身发软，竟倒在了床榻上，心也跟着猛烈地跳跃起来，似春浅处的一声惊雷，似秋深处的一场暴雨，劈得温容怀如集于木，淋得温容怀如临于谷。
温容怀拥住苏浅，虔诚而仔细地回应着。一点一滴，是风，是雨，是雾，是雪，是花，是月，是在沧海桑田中流转了千年却仍旧从容的时光深处的情深不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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