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山神大典之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杲杲的秋阳像是一把锋利的剪子，将浸了墨水般阴沉的棉花似的连日的阴云一并剪破开来，而后又将破碎的棉絮丢到不知什么角落，唯有灿烂的金光毫无保留地照耀着万物。
南启的百官到得比南启王早一些。百官以文武为界，左右排开。百官都身着祭祀时的素服，青黑色衣袍，衣上毫无缀补。在秋阳的照耀下，站得整整齐齐的百官显出一派威严华贵的气势。
百官之外，是早已就位的层层士兵。里层的士兵手持佩剑，中层的士兵腰佩大刀，最外层的士兵则是握着长枪。黑压压的一片，站姿笔挺，宛若一片密集的松林，将百官层层围住，守卫祭山神大典的庄严。
“王爷驾到！”王轿前的宫人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
文武百官闻声立即垂下头去，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齐齐跪下，叩头行礼道：“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似是山溪汩汩汇聚而成的大海呼啸，又如清晨山寺僧人用木杵奋力撞出的铜钟声。轰隆隆如雷贯耳，而后淹没在宏伟的山谷中，如抛入汪洋的巨石，再没有一点声响。
“平身。”温容怀沉声道。
最先听出不对劲的是楚班如。他猛地抬起头来，看清温容怀面容的那一刹那，不由得张大了嘴，却半晌未说出话来。一时间，那一首写着“神降玄羊，回生圣王。天命未竟，丕业将往”的诗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难道，这温容怀当真是天命之子，为神灵起死回生？
想到这里，楚班如颤颤巍巍地看了看摆的庄严的祭祀台。自己与温容久设计陷害温容怀，岂不是会遭到天谴？
忽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的身躯也渐渐平静下来。他直直地站起身来，对着温容怀大叫道：“大胆逆贼，竟冒充南启王！”
百官闻言，也纷纷抬起了头，在密集的人群中，窥探起南启王的模样。
百官之前曾经与温容怀一同上过朝，自然识得眼前这个面如冠玉，有玉树之姿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多日前被烧死在济明宫的南启王世子，温容怀。
一时百官炸开了锅。有的僵在原地，有的面露凶光，有的则交头接耳起来。
“神降玄羊，回生圣王。天命未竟，丕业将往。”
人群中不知是谁念了这么一句，百官突然忆起这首传遍了街头巷尾的诗来。初时不解其意，百官们只当是小孩子们编来玩游戏的打油诗，可是如今再看，竟然让人背后发凉。
楚班如听着身边的官员们的议论，手心也微微浸出了汗。如今温容久不知所踪，楚班如便大胆自作主张，道：“来人啊！将此逆贼拿下！”
“孤倒是要看看，拿下的是哪个逆贼。”一直未开口的温容怀幽幽说了这么一句话。音量不大，声色清脆干净，轻飘飘地落在众人头顶，仿佛是敲打在玉盘的珠石，一声一声，带了深渊而来的寒意。
原本站得笔挺的士兵突然行动起来，挡住百官去路。而后刀剑均出鞘，亮晃晃地向手无寸铁的百官炫耀着爪牙。
一队士兵向楚班如走来，将楚班如围得严严实实。楚班如见状，挥拳便向士兵打去。士兵们早有准备，一枪刺向楚班如的右腿，刹那间，楚班如的腿血流如注，额头上的汗珠陡然多了起来。
楚班如纵然是一介名将，竟在拳头还未触及士兵身体之前便被打趴下，而后被手臂粗的麻绳绑起来。
楚班如虎目圆瞪，一张略显黝黑的脸扭曲得有些变形。喝道：“温容怀，休要小人得志！王爷呢？我要见王爷！”
温容怀闻言，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问道：“孤不是在此处么？”而后负手向前走了两步，看向被困在士兵中的百官，道：“孤乃父王册封的世子。父王遇害，孤不为王，孰得为王！”仍然是沉声一问，却因为用了几分内力，让声音仿佛天边的闷雷，一记打下来，扬起了细微的尘埃。
百官们的头低得更甚。
温容怀望着百官，看着他们低垂的头，好似幼时从城楼上望见的河山。沉甸甸的是毕恭毕敬的狼子野心，静悄悄的是他们亦步亦趋的胆战心惊。
温容怀忽然轻快地笑了一下，道：“不过楚将军的话提醒了孤。小人么，孤倒是知道一个。”说着，温容怀一摆手，道：“押上来。”
“是。”温九利落干脆地一个回答，而后转身吩咐下属，将温容久押上前来。
“这……”百官再一次议论纷纷。
温容久穿着一身囚服，神色恍惚，面容憔悴。一见到温容怀，忽然跪下，哭喊道：“罪臣有罪！罪臣对不起父王与王兄！是罪臣害死了你们！弟弟莫来找我，莫来找我啊！”
百官闻言，一片哗然。难怪老王爷与大公子死得如此蹊跷。
楚班如见状，气急败坏，指着温容久怒道：“竖子不足与谋也！”
温容怀见状，着人将温容久又押下去，道：“楚将军还欲谋些什么？不如，孤替你找一些谋士吧？”说着，将一份名册从怀中拿出来，又举起来朝着楚班如扬了扬，道：“楚将军以为如何？”
楚班如双眉紧锁，再也无话可说。场上的一些官吏见温容怀拿出了这份名册，不由得面色发白。他们自知事情败露，连忙狠狠磕起头来，喊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下官也是为楚班如这个乱臣贼子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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