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小赶紧将茶放下，来到苏浅身边，问道：“小姐怎了？”关切间连语速都比平日更快了几分。
苏浅将梅花玉簪放回了木盒中，合上盖的一瞬间，她仿佛将天地间奔涌流动的千山万水复又关进了一方逼仄的小盒。剩下的，是仍旧端坐在桌边的清冷如画的苏浅。
“梅花虽然一直以傲雪凌寒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眼前，但它的开落也不过是命运在一定时间与空间中既定的表达而已。”她将木盒放回桌上，眸中有绵延起伏的远山，有波光粼粼的绿水，有胜似春光的日色，却都只是静静地蛰伏，少了什么。
苏月小似乎听懂了苏浅在感慨什么，来到苏浅面前，少有的收敛了古灵精怪，很庄重，很认真地说：“小姐若是不愿意嫁给耶律吉便不嫁，老爷看见小姐这副样子也会心疼的。”
苏浅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仿佛是初春里微微起舞的蝴蝶，悄悄地扫来了整个春天。但她的眸却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冰冷。
“也许这次不会。”
她瞥见一旁的茶，腾腾地冒着热气，是那人走后才送上来的。
温容怀出门看见等候已久的温九牵着踏风骑着马迎面走来，温容怀笑笑，喊了一声：“温大哥。”然后轻轻一跃翻身上马。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回宫的路上，温九忽然开口说：“我方才见到一个丹托人进了苏府。”
“丹托人？”马仍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温容怀回过了头。
“正是。二十岁左右年纪，却是满身贵气。看样子不像商人。”温九纵马向温容怀走近了一些。
温容怀皱了皱眉，勒住了马，道：“劳烦温大哥替我去户部将去年苏家计税的本子取来。”温容怀说着将腰间的玉牌取下。玉牌上栩栩如生着一条四爪龙，飞舞盘亘的样子，王室的贵气便萦绕在玉牌间，这玉牌正是南启王世子身份的象征。“找李侍郎要。”
温九拿了玉牌调转马头，温容怀向城东的宅院走去。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曾在秋夜滴落在芭蕉上的密雨，也像是曾在太液池畔滴落在梧桐树上的细雨。
如果苏家真的与丹托勾结，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攥着缰绳的手不禁紧了紧。
账本有问题。好几处明明上了税，名目却是空白。温容怀将账本拿着一遍又一遍地审查，眉头越锁越紧。她终于明白了温九呈交账本时描述的李侍郎惊慌迟疑的神色。
私自与外商勾结者，没收家产，满门抄斩。
也就是说，除了极少部分有官府文书的官商可以在丹托等国采购数量受到的限制的商品外，其余商人若是违反禁令，下场便是如此。
温容怀翻了一本又一本的记录，只得出一个结论：苏家不是官商。
她颓丧地窝进木椅中，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烛火。仿佛有一只手拉着烛火伸长缩短，房中的物件在墙壁间投下的是温容怀眼前的那片模糊诡异的黑影，是深渊中翻腾起伏的黑色雾气。
温容怀带着账本前去王宫请安时，十六岁的温乃云正含笑守在怀抱着三岁的温乃元的温有义身边。
温有义在宫中甚是想念自己的孙子孙女，便吩咐温容乾将他们二人送进宫来。
温容怀本因想着苏府勾结外商的事而面色微寒，见到温乃云，仍是笑了笑。“好久不见，云儿。”温容怀一边向温乃云打招呼，一边抱住欢呼着向她扑来的温乃元。
“参见王叔。”温乃云恭敬地福了个身，面上是见到少时玩伴的欢喜，“阿元，叫王叔。”
被温容怀抱着的温乃元将稚嫩的小手放在温容怀的脸上轻轻地搓揉了几下，皱着小鼻子将头抵向温容怀的额头，算是打了第一声招呼，而后才糯糯道：“王叔好！”
温容怀腾出右手捏了一下温乃元的鼻子，笑道：“你好，小东西！”
温有义满意地看着眼前和乐的景象，抚了抚胡子，才道：“云儿，你先带着元儿退下，你叔叔想必有事与我说。”
温乃云答了一声是，便从温容怀手中接过对温容怀恋恋不舍的温乃元，退出殿去。
“父王。”温容怀跪在温有义身前，“儿臣怀疑苏家与丹托商人勾结，还望父王明察。”
温有义微微皱了一下眉，道：“此话怎讲？”
温容怀将账本呈到温有义身前，一五一十地讲了自己的发现与猜测。“此事关系重大，儿臣也只是猜测。”
温有义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怀儿以为该怎么办？”
温容怀听罢，作揖道：“儿臣斗胆言一二浅薄之见。户部敢留这样的账本，想来是其中官员与苏家有来往。儿臣虽在户部任职时间不长，却发现其中不少官员玩忽职守。所以若是下令彻查此事，不但南启首富可能会因此被连根拔起，户部也会有不少官员因此获罪，如此一来，难免会有动荡。”温容怀停了一下，瞥见温有义神色如常，便继续道：“民商与丹托通商必须禁止，但当务之急是下令整顿通商口岸，肃清朝中尸位素餐之人。至于苏家，可以留一段时日再查。”
温容怀感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冒着汗，她没有把握，这样看似大义凛然的说辞能否说服父亲暂时放过苏府。
“怀儿说得不错。但本王看与丹托往来的民商不止一家。苏家动不得，李家动得，李家动不得，还有其他商家动得。有几家被动了，苏家和户部自然会规矩些。”温有义站起身来，慢慢踱步到温容怀身侧，“怀儿，对一些势力，未必要除之而后快。你未来便是南启的主子，你要懂得如何让各方势力相互牵制，又如何让他们忌惮你，愿意听命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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