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轻轻咳了一声,在发凉的膝盖上摩挲着,试图开口说些什么——
说吧,说你其实只是因为气不过,说你其实只是想问问卫渠到底为什么离开你,说你其实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她恨恨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你说这些干什么!
刚刚那幕回荡过来的时候,她忍住了,没哭。
也突然明白,于事无补这些话,最应该告诉的人是她自己……
气氛很尴尬,沈灼搓了又搓,也没办法把膝盖暖热,早上贴的暖贴这会儿早就失效,似乎正验证了那两个字——活该!
她骂了自己:沈灼,你真是活该!
真正觉得她活该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现在正在开车的人,他拿起又放下的那支烟,烟身都被揉皱了,也没去点。
沈灼轻声说:“你想抽……就抽吧。”
轮胎在漆黑的柏油路上行驶中,沾着雪水,刷刷地响,响声在路边停下来。
谭思古扳下手刹,回头道:“在这儿等我。”
她见他下车,一时慌乱,也接了安全带,“谭思古,你……”刚一推开车门下地,就觉膝盖里穿进了无数根针,她身子矮下去,扶着车门跪在了雪水里。
“啊——”沈灼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谭思古已快步绕过车头走过来,捏住她的肩膀。
“不是让你等着么!你出来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高,又有些烦躁。
沈灼克制又隐忍,她扯着他的衣服,“你别走……”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冲出来,身体先于思绪做出反应,她只知道,他下车的那一瞬间,她在害怕,怕他离开……
谭思古望着她,心里像揣着一团棉花。
他其实不太信命的,但他想,他确实栽了。
如果那些前尘往事都不算是个缘、是个命,他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谭思古记得小的时候,身边的同龄人都有父母的陪伴,他身边,只有一个老爷子,连叔叔伯伯都少。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以前常在看望老爷子的时候对他说:“思古,你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所以你要更加努力才能不让老爷子失望。”
他也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这种不一样不仅仅只有他没有父母,而是他的生活轨道,也与常人不同。
从以前上学到后来随军入伍,再到最后退伍出国读书,直到现在接任公司事务,他的每一步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从来不肯交给别人来断绝。
有时候太过志得意满,就会摔得很惨。
他也从没料到能有再次遇见沈灼的机会。
那时她站在展厅高高的架台上,小心翼翼地挂着一幅肖像画。
马尾辫,白俏的脸,上扬的唇。
下面扶梯的人忧心道:“阿灼,你慢点儿,小心啊小心!”
她在上面俯瞰一切,笑容张扬。
“不碍事!挂好了!”
她从上面一跃而下,下面的人稳稳抱住她。
她趴在那人身上,笑声朗朗,问那接住她的人:“怎么样?好看么?”
那人柔声说:“好看……”
不知不觉,他就那样驻足看了她很久,不怪他,她的爽朗笑声也引来了他身边的美院副院长的注意,年已半百留着小胡子的副院长笑呵呵说:“那个小姑娘,是我今年带的毕业生!”
他忍不住问:“她叫什么?”
副院长说:“叫沈灼。灼灼其华的灼。”
后来,时隔一年,在医院。
他无意听到这性情不羁的女孩儿放肆地问谭耀城:“谭老爷子,您没有家人么?”
老爷子说:“我有个孙子。三十二了,还没对象呢。”
她道:“哟,那您缺个孙媳妇,不如我来补上吧?”
老爷子敲了下桌子说:“就这样一锤定音了,到时候可别跑咯!”
再后来,他在画廊,她从外面匆匆赶来,满头大汗,殷切奉承道:“谭先生,您喜欢这幅画?不如买了吧,不贵,十万块。对您来说不算贵吧?”
他没嫌贵,只是留给了她一个珍贵的念想。
九年时间,时光恍若白驹过隙,走时一点痕迹都不带,于是相逢总是会有这种出其不意。
而那一刻,如果他知道了那画上的人是谁,还会不会有后来的付出?如果不付出,是不是就没有了今时今日的作茧自缚?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却又在冥冥中受尽牵扯。
他问自己:谭思古,是不是你错了?
既然错了,到底是错在哪儿了……32岁的年纪,不问对错地要了个24岁的女孩儿,也许他错在太无耻,又太不择手段。
他遇见她,太早,又太晚。偏偏是一个错误的时间。
-
沈灼的裤子湿了,人被谭思古塞进后座,他出去前,留下大衣和简短的两个字——脱了。
车厢里暖气烘烤着,她抱着大衣坐了一会儿,看到外面飘来白色的烟雾。
他穿着单薄的毛衣,不怕冷的站在雪地里,倚靠在车门上。宽厚的背影挡下了所有的光,这个小空间里的,沈灼把裤子脱了,拿他的大衣裹住自己冰凉的双腿。
他突然离开,沈灼紧张地趴在窗户上,看到他走进附近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出来时手里拿了个东西。
等他走过来,开了车门,递给沈灼一杯热的豆浆。
“喝吧。”他沉声吩咐。然后,跻身进来。
沈灼忙往旁边挪了挪,他的身子像是在顷刻间把这狭小的空间填满,或者说,是他身上带着的寒冷和淡淡的烟草味,正肆无忌惮地弥漫着,充斥着,侵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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