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已经决定, 但林渊脸上毫无波澜, 漆黑眼眸扫过下方拱手而立的王睿, 目光之中带有些薄冰般锐利的冷意。
他淡淡道：“此事并非一件好事。东夷人亦非我大齐这般晓得礼义廉耻，懂得不斩来使。你去了, 说不准便回不来了。”
“为国为民，微臣百死不悔！”王睿铿锵道。
他这话让林渊微觉惊讶，眉梢轻轻挑起, 王睿面板弹出, 纷繁字体如水流般在眼前划过，当发觉他与罗泽瑜有联系，并与他偶有往来之后, 再看王睿那已是加入派系的地位，林渊顿时明了——这话若不是罗泽瑜教他的, 林渊就把王睿的脑袋摘下当球踢。
不过，两人没有尝试与蛮夷联络、妄图做反骨叛逆的行为, 这便又没甚么好在意的了。
“好, 既然如此，朕也不多加阻拦，此番递去战书, 你须得加倍小心。唔……朕拨分你百名神策军，若东夷当真敢于诛杀你们任何一人, 朕也绝不轻饶, 必教他们血债血偿。”
林渊颔首道, 声音中带着一丝温煦之意。
王睿得偿所愿, 叩首道：“微臣多谢陛下！”这才回身入列。
他一如往常那般镇定且安静，但众臣皆知，因他此刻行径，无论陛下赞誉或不悦，都记住了这人，也自今日起，王睿便一跃进入陛下眼帘，与往常再也不同了。
林渊又与众臣商议片刻，将战事与朝政理顺谈妥，又教礼部拟写战书，户部加急筹备资金，兵部收拢军队，又将吏部几个官员的位置挪了挪，这才下朝。
众臣散去，林渊踏出宣政殿时，略微抬头望了一眼。
清朗碧空之中烈日高悬，比起宣政殿的凉爽庄严，高温在此刻肆意展现威力。军队搬运需要月余时间，那个皇商的女儿也不能不管，一路上人吃马嚼又是惊人的花费，好在林渊登基之后一直勤政爱民，鼓励农耕，宣扬商业，大齐九州八十一个郡县之中，已有二十三个地区进入富裕行列，国库充裕不必担心十年内的战事……
林渊一面沉思，一面自然走上轿辇，稳稳坐定。
轿辇丝绸的帷幕随着微风轻轻摇摆，水波般柔滑的光在丝绸上闪烁。于义身边忽地跑来了一个宫女，她穿过侍卫队列，在于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于义抬步走到轿辇旁，小心道：“陛下，皇后娘娘已备下午膳，您看？”
“……唔。”林渊怔了怔，从思索中醒来，他望向方才同于义交谈的宫女，眉清目秀的年轻女子朝林渊弯膝施礼。林渊移开视线，闲适地正坐在轿辇之上，白皙指尖漫不经心数过左手腕子上悬挂缠绕的檀木佛珠，声音清朗，“皇后倒是少有主动邀请朕去坤宁宫的，走罢。”
“喏。”于义低头受命，昂声道：“摆驾坤宁宫——”
轿辇无声抬起，轻薄帷幕在风中颤动，片刻之后抵达坤宁宫。宫外一株参天大树似乎抽出了花苞，星星点点乳白色中透着一抹鹅黄，娇嫩惹人怜爱。华冠投落大片阴影，皇后正亭亭玉立地在婆娑树影中朝林渊望来。
林渊目力极好，隔着老远便清晰瞧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踟躇之色，古井般毫无波澜的内心不由地泛起一丝好奇的涟漪。
他没表现出来甚么，等轿辇一停，自然地从于义撩起的帘幕下起身，踏过白玉云纹镶边的踩脚登，稳稳当当站在地上，姿态岳峙渊渟，令人不自觉垂首，避开他清亮如水的目光。
“皇后。”林渊行至皇后身前，张开右掌，皇后直起身形，将左手放在他掌上。
太后拨给葛恬的嬷嬷忽地有些许恍惚，仿佛透过这一幕望见二十年前的帝后，承运帝也是这样习惯性将手伸向皇后，两人相携入殿的……
只是林渊现下已有曾经承运帝那般高了，他笔挺的身形和昂然的气度让人无法和病弱体虚的先帝联系起来，但从那张白玉般俊朗的面孔细细望去，仍能觑见三分继承自承运帝高贵威严的轮廓。
她垂下眼，此刻，帝后已经入屋。
“奉上来罢。”葛恬与林渊坐定之后，她轻声吩咐，宫女立刻将膳食呈上。
一道道精美膳食无声摆在桌上，林渊不爱奢侈，葛恬自然也不会反着来，桌上只五菜两汤一糕点，但有荤有素，份量得当。侍候的宫女将他们想要的膳食夹入帝后面前瓷盘之中，两人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用过，只听得碗筷轻轻碰撞的声音。
残羹退下，皇后先是同林渊寒暄片刻，关心他吃喝身体，这点和太后倒有点相似，太后也是这般喜欢关心他过得如何，心情怎样。
寒暄之后，葛恬迟疑片刻，柔声道：“陛下，臣妾听闻军队即将进发？”
“不错。”林渊还没变态到不许皇后问两句，“皇后且放心，东夷只是纤芥之疾，没甚么大不了的。宫内也毋须多么紧绷，一切照旧便好。”
“陛下乃是天子，自有国运护身，大齐为中心之国，臣妾怎会担忧。”
葛恬柔声笑道，她模样的确没丝毫对战事的不看好，但仍存着两分焦虑，“只是，今日清晨，臣妾偶感不适，叫了御医来瞧，宋御医说，说……”
她轻轻咬了下嘴唇：“说臣妾有孕在身了。”
林渊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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