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连兆旺叫我去打听段毛子,都可能是五老爷给安排的,但这未必是针对我——但凡有人跟兆旺打听古戏楼,兆旺就会让他去找段毛子——也就是现在的五老爷。
这样子,不用他主动来找我,我也会自动去找他了。
可我仍然猜不透五老爷的目的是什么,我只知道那肯定跟古戏楼有关。
五老爷说:“戏疯子既然是你叔,有人要拿他背钉的时候你不来,没人给他圆坟的时候你不来,怎么隔了这两年,反倒想起你叔来了。”
我说:“那时候我没法赶回来。”
我这句话说出口,突然浑身一震:我一直以为我的小叔叔去世的时候,我没法赶回来给他圆坟,是因为我自己惹出来的事,可是我自从见过那辆大红旗之后,我的心里就在疑惑:我当时没法离开那座城市,真的是因为我自个儿的那点破事吗?
还是因为有人不想我回来,不想我见到小叔叔,所以我才没法赶回来?
我的身上突然全部都是汗,脸上也全是汗,月头低下的光是冷的,一晒,风又一吹,我就开始打哆嗦,一边打哆嗦一边出汗。
五老爷把我给看着,说:“你这个后生,就问你个话,这又不是古时候举孝廉,不忠不孝也不杀你头,你怕个啥呀?”
我说:“我不是怕,这是虚汗,我一整天没吃饭了,饿的。”
五老爷听了哈哈大笑,往帘子后头招呼:“小铁梅,给下碗胡辣汤面,再给弄个熏兔,你这儿还有啥菜,你看着给弄两个,要快。”
小铁梅在帘子后头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有一股香喷喷的辣糊味儿从帘子底下钻到了我的鼻孔里,叫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刚才撒谎了。我不是饿的,我是怕得出汗。
我小时候胆小,怕跟生人说话,那是被我的小叔叔给吓出来的。我长大以后,把我小叔叔说的那些事渐渐地给忘了,我的胆子就大起来了。我的个性里其实有很狂的一面,自己认准了的事就敢做,而且做事不计后果。如果不是小叔叔过去用他那些故事把我给吓住,指不准我从小就能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后来我离了我的小叔叔,到了县中,又考上了城里的大学,就越发了不得了,我这种狷狂的个性,终于给我惹出祸来,叫我吃了教训,可我骨子里还是狂,就拿刚才菜明那事来说,虽说是“它”把我给迷惑了,可我是真的起了杀心,这不能全都赖给“它”,我知道我自己心里是真的想杀了菜明,就冲他敢摘我小叔叔给我的表,我就敢杀他。
可是我现在心里却怕了,而且怕得要命。那个时候,我才感觉到,无论我能有多狂,多自以为是,我终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我一旦知道了,我面对的这股力量,这个级别根本就不是我所能想象的,我就一下子蒙了。
这个势力之大,能把一辆大红旗开进深山里,也能把我困在一座城市里,如果这个势力要抹杀我的存在,那简直是跟碾死一只蚂蚁那么轻而易举,可它没这么做,那就说明,我还有存在的价值。
但我却不知道,我自己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面对这种力量,像我这么一个普通人,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根本想不出来对方要做什么。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只有一个人。
就凭我一个人,我要怎么去对付这种力量?
我把五老爷给看着,五老爷也富有深意地把我给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很有腔调,声音低沉洪亮,他话里头有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叫人不知不觉当中就跟着他的话走了。我自己就在不知不觉当中,对他一口一个五老爷,搞得我跟他孙子似的,就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到,我是什么时候改口的。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五老爷。他说话的腔调里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我在琢磨五老爷的时候,五老爷也在琢磨我,我们在互相掂量着对方。我判断不出来,他是否也属于那个势力?
就现在这个时刻,我前所未有地希望我可以相信五老爷这个人。我希望我那几声五老爷没白叫。我从来没有对人这么恭敬过,就连我的小叔叔,我对他都是直呼其名。
可是我的脑子里头偏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个村子里的人,我一个也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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