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那日, 是个雪天。
流舒去柴房抱柴, 意外发现柴草垛中藏着的人。那人头发散乱，脸上身上皆是血污，看不清面孔，只凭衣着判断, 应该是个男人。
流舒大骇, 旋即去叫来爹娘。
流舒父亲杨老夫子是村中的私塾先生，为人端方；母亲杨氏一向面慈心善，连只小动物都不舍得伤。夫妻二人乍见此人，也慌了神，无从下手。
片刻后, 待醒了神, 杨老夫子去请郎中，留下母女二人照看此人。
流舒怕血, 又按捺不住好奇, 趁杨氏不备, 偷偷摸那人沾着血的手, 只觉冰得吓人。
“娘, 他的手好凉。”
天气冷, 又流了那样多的血，能不凉？
杨氏抱了床旧的棉被过来，替那人盖上。郎中未来之前, 她们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杨家住在村中一角, 过了很长时辰, 郎中才不情不愿地赶来。一见到那人，连郎中都吓了一跳，然后连连摆手。
杨老夫子好说歹说，郎中才开了药方。
杨老夫子见当中有一味人参，不由犯了难。
郎中倒也适趣，明白杨家处境，提笔划掉这一味，临走前又说，此人伤得太重，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今晚。一切，都看他的造化。
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又抱了一床破旧的褥子铺上，夫妻二人合力将那人挪到褥子上，用棉被盖好。杨老夫子连夜去抓药。杨氏端了热水过来，流舒自告奋勇，主动帮那人擦了脸上的血污。
这一擦，才发现这人意外地好看。斜眉入鬓，鼻梁高挺，只眼睛紧闭，唇无血色。
药抓回来，煎好，喂药时，又犯了难。
那人牙关紧闭，根本无法喂进去。
杨老夫子以调羹试了几次，只见那汤药顺着嘴角流下，竟无一滴入口。
流舒一直眨巴着大眼睛在旁边瞧着，这会儿主动走上前。
“爹，我有办法。”
她的办法倒是简单：用手捏住那人的鼻子，待他喘不过气，不得不稍微张开一点嘴时，自己先猛灌一口药，再渡入那人口中。
杨氏大惊，连忙喝止。
男女授受不清，清白女儿家，做出这等事，成何体统？
杨老夫子平时为人酸腐，这会儿倒着实豁达：“行大义不必拘小节。流舒也为救人。”顿了一下，又说，“刚才之事，以后不得对外人提起。”
喂完药，流舒又主动要求守着那人。
杨氏担心：“万一是歹人？”
杨老夫子：“万一是好人？再说他能否活命尚未可知，又岂会伤到流舒？”
事后再忆起这一晚，流舒仍不解自己为何如此大胆。或许是洗清污渍那一瞬，她从心底里觉得这人长得眉目端正，不似坏人。
半夜时分，那人叫冷。流舒给他掖紧被角，又将自己的棉袄脱下压在被上，还是无用。
最后她脱了中衣，只着里衣，钻进被中。
真奇怪，明明他身上烫得厉害，怎么还频频叫冷？
开始时是流舒抱着那人，过了一会儿，就变成那人紧抱着流舒。流舒的口鼻被闷在此人胸前，他身上的血腥气冲得她差点吐出来。
不过他身上真暖。
流舒本来是守着那人，结果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清晨醒来时，始一睁开眼，就见那人正垂眸瞅着她。
流舒大喜：“你……你活了？”片刻后方想到自己还在他怀中，忙跳到被外。
那人眼中微含笑意，声音低而沉：“小心着凉。”
－－
那人也姓杨，名向东，在家排行老四，因为感激，认杨老夫子为大哥，也就成了流舒的四叔。
自此杨向东在流舒家暂住养伤。
杨老夫子和杨氏成亲多年才生下流舒，杨氏因为难产，亏了身子，后面再无生育。杨老夫子和杨氏伉俪情深，并无意再另娶追生儿子，只拿流舒这个女儿当成至宝，也因此养成了流舒天真烂漫的性格。
她丝毫不惧杨向东，对方吃药时，她会主动喂他吃蜜饯；对方喝鸡汤，她馋得流口水，杨向东让她，她也大大方方接过碗喝了一口。杨老夫子平时教别家孩子，在家里也教流舒读书识字，在这溪柳村，流舒大抵是唯一识字的姑娘。
雪天无聊，流舒会陪四叔聊天。四叔看样子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和她讲了一些杨老夫子都没有讲过的见闻。
“那你见过东阳王吗？他是不是有三只眼睛，四只胳膊？”流舒站在窗边，张开双臂，扑愣了几下，“还有金刚不坏之身，力大无穷。”
杨向东端坐于桌边，笑着摇头：“无稽之谈。”
流舒失望至极，坐回桌边，端起桌上的药：“原来是假的啊。四叔，你该吃药了。”
那么苦的药汁，他端起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流舒却皱紧了眉头，在碗离开他唇边时，塞了一个蜜枣到他嘴中。
“那药好苦的。”
“你知道？”
流舒抿唇笑，耳尖渐渐泛红，有意顾左右而言其他：“我爹特地给我买的，过年吃的，都叫你吃光了。”
他微微笑：“日后我一定百倍千倍报答。”
流舒眉开颜笑：“不准骗人啊。”
她的眉心处有一粒小痣，殷红如血粒，瞧得久了，会令人眩目。
过了月余，临近年关，四叔教流舒做灯笼。流舒一个不留神，手被刀划破。血汩汩涌出，还没来得及呼痛，他的唇就含住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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