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绿松掩映间, 无名山上无名寺,半隐雾中, 旁人难寻,却实是千年古刹,来来往往间香火不断, 早是黎州城一景。
无名寺后院为寺僧修行之地,清远寂静,少有人至。这日寺后长亭,席间一老一少, 老为僧人,芒鞋僧衣, 少则一袭白衫,神色冷清, 端看之下不近人情。
僧人盯着棋盘残弈,白子棋风内敛,一如其主,但到底年轻气盛, 沉稳之下亦有暗锋,透着杀伐决断的凛意,黑子则谦和, 以守为攻,看似处于下风, 实则不然。
僧人凝视良久, 终现破绽, 轻笑着摇了摇头,将黑子落定:“还是输了。”
黑子连点成线,一转原先防守之势,反将白子的杀意半道阻截,齐腰斩断,虽还不至满盘皆输,但已走至绝路,再难转圜。
谢司白看出颓势,将白子放下,愿赌服输。
“不过相较他年,你进步许多,看来这些年你师父将你教导得很好。”僧人笑道。
“到底差前辈一着。”谢司白道。
僧人笑了笑,将盘上棋子一一拾起放入藤盒,转了话题:“这些年你随你师父远赴上京,我虽不多过问,却知其情。你眼下来黎城,是为何事?”
面对着这位忘年之交,谢司白不多周旋,直言不讳道:“并州兵变,前辈可知?”
“自然。”
“前辈如何看?”
僧人闻言动作一顿,才不疾不徐将最后一枚棋子收入藤盒:“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时势已变,京中再不得安生,即便你师父留下,也无济于事。”
僧人话之中肯,连一丝犹豫也无,怕是早两年就得端倪。
谢司白不言。大魏在永平帝手上达到鼎盛,也是在他手上步入颓败。与其说成也萧何败萧何,不如说世事不由人。
僧人见他不说话,抬眸看他一眼:“昭明可有感?”
谢司白淡淡道:“父亲在时曾以天下为己任,明知时局凶险,任一意孤行。如若当初肯听师父一言,退隐朝堂暂避风头,白家不至于此。”
白家倾覆正值大魏国力鼎盛之时,人人沉迷莺歌燕舞的盛世太平,仅有世家不以为然,深知居安思危之理,可惜上人蒙蔽,一心只听得进歌功颂德。今日南下之乱,便是当年埋下的祸根。
僧人笑道:“昭明自己也不一样,总也一意孤行,为不可为之事,何须此言。”
“不。”谢司白垂眸,隐去其间郁色,“我从不为不可为之事。昭昭天理,晚辈不过是在顺应天道而行。”
僧人一愣。
“溯本清源,当今圣上之位本来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德不配位。”谢司白点到即止,没再说下去。
僧人端看他一阵,心下暗叹。
“那你今日上山来,又为何事?”僧人接着问道。
“我想请前辈替我看顾一人。”
僧人来了兴致,笑望他:“何人?”
这次反是轮到谢司白微微一怔,他一时语塞,片刻才不紧不慢道:“晚辈珍重之人。”
“珍重之人?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僧人道,“让我猜猜,莫不是宫中由你拂照的那位小殿下?”
谢司白轻蹙了眉,正要问他缘何会知内情,那僧人先笑道:“你师父云游四海第一处便来此地,这些琐事我若不想知也难。”
谢司白:“……”
僧人见好就收,不再难为他,清了清嗓子,重回德高望重的形象:“你师父曾与我提过她。”
谢司白略一挑眉:“如何说?”
“小姑娘心性坚韧,且敏而好学,若得男身,当为将相之才。”
谢赞对定安的评价向来甚高,听得此言,谢司白并不意外。
“只是困局在你。昭明处事自来当断则断,却在这一事上诸多牵绊。你师父曾言,怕你失其本心,一错再错,终是积重难返。”僧人徐徐补完后半句。
谢司白微拧了眉,不过旋即恢复常态。
僧人打量他神色:“你犹豫,可是因为杀父之仇?”
“不。”谢司白否认得干脆,“她尚属陈家之人,当年之事与她何干。”
“那昭明何惧?”
谢司白不言,一时两人无话,只听得鸟雀嘲哳,梵音自清远而来。
“我原不想累她进入此局。”谢司白慢慢道,“但现在看来,已无他法。”
时值黄昏,暮色四合,远处日落苍山,磅礴渺远,寺中虫鸣鸟叫,均是归家。
谢司白将嘱托的事交代完,便起身告辞。
走时那位老僧在他身后轻轻说了句:“昭明,前路凶恶,当放就放不失为过。”
谢司白身影稍一顿,却没有回头。
老僧眼看着他远去,心知各人应有各人缘法,默念一句阿弥陀佛,遂不再多言。
*
谢司白回王府时天色早已完全黑下来,又落了冷雨,淅淅沥沥,小道也变得泥泞不堪。秋韵在二门上接下谢司白,打了伞在他身侧引路,一面向他汇报些白日间无关紧要的琐事。听他提到近日王府四姑娘总是跑来同小殿下打交道,谢司白神色微微冷了一瞬。
映着夜色,秋韵倒没注意到这些。他絮絮说完定安,正要说其他,谢司白打断他,漫不经心问:“她歇下了吗?”
“许是吧,毕竟这样晚了。”秋韵说着回头看了谢司白一眼,少年半张脸映着灯笼明灭的暗光,有些分别不清他的神色,“公子可要去见小殿下?小殿下前几日还常常派人来问你,这几日倒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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