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李向东主持了一个电视电话会议。
电视电话会议是近年兴起的一种会议形式,开始还觉得这形式好,能节省许多会议经费,大家都不用跑省城住省城的酒店了。渐渐地,大家觉得有许多会本是不用开到市(县)一级的,但有了这形式,就无的放矢了,会议便多了许多。
而且这会特长特闷,先是中央组织几个省直辖市发言,尔后,总结成绩,部署下一阶段工作,然后,由中央领导作重要指示。由于层次高,离得又远,大家便听得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捱到中央的会议结束了,镜头一转,又到了省会议厅,省委省政府领导又结合本省实际谈几点意见,讲话内容与中央领导的重要指示大同小异,于是,又一次萎靡不振。到了地级市委市政府领导又结合本地实际再谈几点意见时,头都大了,真正听进去的也没几句。
终于轮到李向东他们这市(县)一级了,看看表,早过了下班时间,不好多说什么,匆匆总结几句,就宣布散会。
刚走出会议室,李向东的手机响了,看看显示屏,是黄的手机号码。
黄在手机里问:“你在干什么呢?”
李向东说:“刚开完会。”
黄说:“怪不得呢,拨你手机总没信号。”
李向东说:“会议室有信号干扰。”
黄问:“开什么会?都什么钟点了?”
李向东反问:“找我什么事?”
黄笑着说:“还能有什么事?想拉拢腐蚀领导,请你吃餐饭。”
李向东也笑着说:“想拉拢腐蚀领导,请吃餐饭就行吗?你把领导看得太没水平了。真想拉拢腐蚀领导,就送钱吧。送钱最实际!领导什么都不缺,就缺钱。”
黄哈哈大笑说:“送钱也不实际。我想,就你这位领导,从不把钱当回事,还是送女人吧,你缺女人,送女人更实在。”
李向东心儿跳了跳,知道黄的用意了,嘴里却说:“你这张嘴就吐不出什么好话。”
黄问:“今晚有应酬吗?”
李向东不露声色,却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现在还没接到通知。”
黄说:“这钟点还没通知,就是没应酬了。我预定了美人鱼酒店777房。”
李向东丹田就有一缕热升上来,仿佛已看到美人鱼酒店那些一个比一个穿得少的三陪小姐。
他们是多年搭档。李向东当科长时,黄是他的副科长。李向东当局长后,就把黄提了上来当副局长,彼此了解对方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一个眼神,一个举止,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因此,配合十分默契。
渐渐地,他们不仅成了工作搭档,也成了好朋友铁哥们。
那年,单位分房,两家搬对门住,两家的女人就亲姐妹样走动。黄家煲靓汤,总多煲几碗,端过来给李家。李家上街买水果,总多称些斤两,一半留着自己吃,一半送给对门黄家。年三十的团年饭,两家人总聚在一起,要么在李家,要么在黄家。
后来,李向东的妻子出车祸去世了。黄的妻便成了两家孩子的母亲,照顾自己的女儿,也照顾李向东的儿子。
有一次,两个男人在一起喝酒,李向东就说,我这两父子,欠你老婆的越来越多了。黄笑着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她这是在还债,还她老公欠人家的债。她老公得了人家的恩惠又还不了,就只好由她还了。黄说者无心,李向东听者有意,脸上便有了难色。
李向东调进市政府当秘书长时,曾诚恳地和黄谈过。他说,从个人感情上说,他是想推荐让黄当局长的,但从有利于工作的角度考虑,还是认为,黄不适合当这个局长。
当时,黄笑嘻嘻地说,谁能比你更了解我。说老实话,你要真推荐我当局长,我还跟你急呢。我现在觉得挺好。做副职挺好。责任没有那么大,伤脑筋的事不用想那么多。公家的钱还不是大把大把的化。我挺满足的。
李向东当然不相信黄的话。想黄是拿好听的话安慰他。谁不想当一把手?
因此,李向东常常会莫明其妙地感到歉疚。
回到办公室,李向东打电话给市长。
他说:“我刚开完电视电话会议。那里手机没信号,不知你有没找过我,你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星期五的下午。市长是没有周末意识的,脑子里考虑的都是工作。李向东这个市政府秘书长要及时掌握市长意图,为他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比如,市长如果要到下面镇走走,李向东就要通知下面镇,不然,下面的人回家过周末了,市长到了那里连人也找不到。
市长说:“我正回家呢,暂时没什么事了。”
李向东放心了,离开办公室前,去了一趟秘书科。他知道秘书科那位老科长也没下班。他还在等他。这位兢兢业业的老科长每天都要等他离开办公室后,才最后一个走。
他敲敲门说:“下班了。”
老科长移开脸上的报纸,透过老花眼镜说:“你没什么吩咐了吗?”
李向东说:“回去好好过周末吧。”
老科长想笑,似乎不会笑,咧了嘴角,说:“谢谢!”
李向东有点感动。如果要谢,应该是李向东向他道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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