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文深深望着他，半晌缓缓俯首，端正跪拜，“文愿效犬马之劳。”
“你又坑害人家。”红都说。
如意躺在榻上，手里翻着一章章折子，心不在焉地跟她对话，“我又坑害谁了。”
红都一边吃凉粉一边道，“萧懿文呀。你这是在利用他而自己偷懒。”
如意放下朱批，转过头笑吟吟道：“我怎么就是利用他了？我不是在给他铺路吗。帮他回到权利之途上，还给他机会完成之前未竟的改革，难道不好吗。”
红都斜眼看他一眼，目若琉璃，似笑非笑，“是吗？你难道不是在诱化他么。”
如意笑着看她。
“萧懿文也是可怜，被你把住了性格中唯一的柔软处，有仇不能报，有力无处使。”她感慨到，“他也算难得的既玩弄权术又忧国忧民的统治者了。”
她的声音有一种旁观者的清明，“连我都叹服他的心性。原本是比谁都高傲自尊的人，拥有无人可比的地位、权利、荣华，却在即将登上巅峰时戛然而止，人鬼难分浑浑噩噩三十年，好好的的人生被搅得一团糟，一朝醒来，以为能重活一世，结果还被仇人、自己的弟弟当做男宠一样睡了一遍又一遍。这要放到别人身上，杀了你都不解气，哪里还能像他一样，平心静气地与你交谈，甚至愿意向你称臣，为你卖命。”
“我要是他，我就干脆杀了你，然后重登帝位。”
她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血腥气，像经年积下的罪责。但终究没有杀气。
所以如意相当有恃无恐，“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你确实不是个东西。” 红都长出一口气，道：“但是谁让他们遇见你了呢。一生一次的劫数，无可化解。”
如意若有所思，“所以，‘我’的出现对他们每个人来说，其实是命中的必然吗？”
“不，不一定，”红都说，“这可以用薛定谔理论来解释，在箱子打开前无人知道猫是死是活，如同在遇见你之前无人知道你是否会出现。而你出现的时刻，时空就产生了选择，而偏向你出现的那个方向。”
她语气冷静极了，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所以，其实‘命运’本身就是不确定的，在结果出来前，无人知道它会走向哪一个分支，法则也无法决定结局，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能够决定全部，只会影响局部的可能，而由这一个个局部的可能，组成了整条线路。”
“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如意，你所有的死亡不过是你刻意选择的逃之夭夭，是你主动去选择了所以通向死亡的可能，但是你本可以活的，一切本可以不必这样。你在亚特兰蒂斯时，放任了萨沙、理查德和艾伯特，明知道人性恶劣，却还是刻意放纵和诱导了一场群体的罪恶，而实现自我的牺牲和伟大，这固然是在实现委托人的愿望，又如何不是你的卑鄙，你要所有人余生背负罪恶而活，要所有人都被无法抹去的污点折磨。你在民国时，尽管被委托人的契约束缚，但你还是放任韩清平、宋子文奔赴注定的死亡，放任阎成君、唐璿、乔桂白迎接注定的残破，就算对你的限制强烈，而历史注定后不允许更改，但你如何不能阻止他们这些小人物，不过因为你打从心底觉得自己与他们无关，并不愿制止他们卷入历史洪流中，亦不愿使世界走上另一条道路。而最终的死亡也不过是私心，你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期将无法实现你的绝对自由，所以选择了提前离开而已。”
她坐在那里，面如魔魅，眼如黑夜，逐字逐句地剖析着他的残酷和薄情，自私与卑鄙，像一个审判者陈述着犯人的罪宗。
“可笑他们以为受罪的是你，殊不知始终活的随心所欲的就是你。什么责任，什么使命，什么感情与真心，别人给与不给，你何曾在乎过，又何曾介怀过？”
如意笑了一下，眼神灼灼，毫无压力地与她对上，如同两股风暴碰撞在一起。
“红都，你和我真的很像。但我们又如此地不像。”
红都也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美艳又肃杀，“是啊。我们都生于黑暗长于黑暗，但我曾经有过作为人的一生，所以我比你更明白人的无奈和可悲。你不能因为对人性的深觉而去伤害无辜者。你并非不通世情，亦非不懂人情，你只是太清楚了，放任来，放任去，以至于完全不企望，不挽留，更不在乎。但那些爱你的人在乎，你的存在是他们最大的甜蜜和痛苦。”
“你要学着去回报他们的爱，拿你的爱，而不是终归虚无的一场露水。”
如意说：“那么你呢？你爱过吗？被爱过吗？”
红都露出一个称得上温和的笑意，如同丝绸包裹刀刃。她说：“有过的。”
如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大概明白你所说的甜蜜与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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