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崇铭还了球杆，摆摆手让周围的人退下，自顾抿了口茶，转头看了看这片偌大的草地。
“怎么样，还不错吧？”
这些年尹崇铭把公司全权托给尹皓之后，自己提前退休玩起了高尔夫，时不时策划一下国内国际的赛事，偶尔自己也挥杆打上几球。
“这片地选得好啊。当时开发商说想在这里建楼，我们说不行，奚平就缺一个像样的高尔夫球场。”尹崇铭对尹皓说，“你看那片水域，我们光是做底下的智能排水系统就花了快一千万。那个老板很有技术，在欧洲专门做智能建筑，改天带你去认识一下。”
尹皓嗯了一声，和扬扬对视了一眼。
尹崇铭头也不抬，一转话锋道：“梓扬最近怎么样？还是天天在打游戏？”
“我哪有天天打游戏！”尹梓扬气得险些站起来，被尹皓拉住了。
“尽做些没出息的事。”尹崇铭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尹梓扬死死咬着唇，擂鼓似的心跳充血红了眼眶。
——这么多年过去，原来父亲对他还是失望的。
“你收收心，我也能分个小公司给你管管，你就算做不到尹皓那样，也好歹该稳定下来，好好工作生活。”尹崇铭略一抬眼，沉声道：“都这么大人了，得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尹皓也是。”
尹梓扬喉结上下动了动，胸口哽着一口气。
尹皓踌躇许久，开口道：“爸……”
“听见没有？”
尹崇铭浑厚的声音忽地抬高，四周顿时静了。
无风的树林里鸟儿在叽喳，把盛夏闷热的空气皮球似的戳出了棱角，扎在被领带捂紧的脖子上，闷得人心慌。
尹梓扬用指甲抠着虎口，紧张地等待尹皓开口，却迟迟听不见他的声音。他疑惑地抬头，看见哥哥的脸色严肃却遮不住苍白，像平静水域下的漩涡，在瞳孔中心泛着波澜。
他一愣，突然明白了什么。
——父亲什么都知道了。他不会答应的。
哥哥已经看出来了，所以才一直沉默不言。
他莫名感到了愤怒，像从前所有冲动的瞬间一样，他立刻想要站起来替尹皓向父亲坦白，替自己向父亲辩白。
可下一秒他瞥见了尹皓紧绷的神色，瞥见了尹皓颤抖的双手正藏在桌子底下死死抠着拳。
他忽地泄了气。
像有一只无形的大象从他头顶一脚碾过——那是四肢着地的惨败，他委屈而无能为力。
今天不该来的，他想，他又让哥哥难过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鼻酸到无法忍受之前站了起来。没想到尹皓居然跟着他站了起来，猝不及防地拉过他的手对尹崇铭说：“我和扬扬在一起了，爸。”
他一愣，下意识握紧了哥哥的手。哥哥的手抖得像筛子，却依旧有劲地把他扯到了身后。
尹崇铭没有说话，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茶杯在桌子上发出让人胆颤的一声响。
汗从鬓角滑了下来，尹梓扬站得笔直，就像他身旁的那棵大树。
尹崇铭平静地敲着茶杯的边缘，像是全然沉浸在思索中没有听见这句话，半晌后朝尹皓道：“我早就说过，美国是适合你的地方。你现在回来跟那些地头争这些小生意，还得天天围着官府转，吃力不讨好，浪费时间。”
尹皓翕动着嘴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说：“我是为了回奚平和扬扬在一起。”
“你都这么大人了，”尹崇铭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没有一点分寸吗？”
尹梓扬忍不住插嘴道：“爸，我和哥……”
“你给我闭嘴！”尹崇铭突然拍着桌子站起来，伸手朝外一指，用力得连青筋都凸了出来，“你们两个今天要是再说一句多余的话，走出这里就不是我尹崇铭的儿子！”
哥哥的手劲蓦地松了。
尹梓扬的心瞬间沉了。
下一秒他扑通跪了下去，红着眼睛抬起了头。
“尹崇铭，”这是他第一次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喉咙紧得有些发不出声，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不在乎。但是尹皓，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他？”
“扬扬。”尹皓摇头去拉他，拉不动。
“求您了，就这一次，别否定他好不好？”尹梓扬微弱的声音里掩不住哭腔。他对着沉默的尹崇铭重重磕了一个头，地上粗硬的草扎在皮肤上，有些疼。
“扬扬……”尹皓拉不动他，也跪下朝尹崇铭重重磕了一个头，“爸，对不起。”
尹崇铭看着他们——这两个他倾尽心血努力栽培，曾经让他骄傲不已的两个儿子，现在居然像这样跪在地上，狼狈地乞求他答应让他们在一起。
真是疯了。
“不孝子……你们这两个不孝子……给我起来，都给我起来！”
尹皓不动。尹梓扬不动。
尹崇铭倒进椅子里，疲惫地捂住了眼睛。
远处，草坪洒水器不知疲倦地嗡嗡喷洒着，水滴反射着日光，照得人眩晕，让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尹梓扬把额头重重抵在草皮上，只觉得热得发晕，脑袋发沉。他的脑子里嗡嗡在响，脸上流下的不知是汗还是泪。
在听见尹崇铭的声音好一会儿后他才反应过来，木讷地抬起了头。
“你们走吧。”尹崇铭又重复了一次。
尹皓也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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