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靠在栏杆上，逆风把烟点着了，眯起眼睛留恋地盯着那落日的余晖，望着地平线深深吐出一口气。
青灰色的烟雾立刻随着思绪随风远去。
等阮灵过来叫他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傍晚的风有些凉，他放下卷起的袖子，双手插兜和她一起沿着河边踱步，走进了他们从前常去的小酒馆。
酒馆里热闹拥挤，烟雾缭绕。阮灵和不远处的朋友们打着招呼，踩着猫步带领他娴熟地穿过人群和欢快的爵士乐，坐到了墙边的圆桌里。
“皓！好久不见！”桌边披着一袭鲜艳红发的中年女人一见到尹皓就高兴地站了起来，左右亲吻他的脸颊。
尹皓坐下的时候朝对面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用法语说了句好久不见，男人举起酒杯朝他爽朗一笑，又牵过阮灵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了个蜻蜓点水的吻。
“皓，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你忙得都忘了我呢。”女人伸懒腰似的把手臂搭在尹皓身上，流苏的耳坠蹭在他的肩头。她穿着一身薄纱似的黑裙，胸前挂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吊坠，浑身充满艺术气息。
她是阮灵的老友，在尹皓待在法国的那段日子里给过他许多关照。
尹皓侧头朝她笑笑。
他心事重重，脸上笑得勉强，被那女人修长的指尖一下摁住了嘴角。人声鼎沸中，她冲着尹皓耳边问：“怎么脸色这么差呀？你还没好些吗？”
尹皓正要开口，对面的男人先举起了酒杯，用带着口音的中文冲他说：“不开心的时候就喝酒！一醉解千愁——对不对？”他对着阮灵眨了下眼，阮灵笑着摇了摇头，用没有捏着烟的那只手举起了酒杯。
红发女人笑了，举起酒来一箍尹皓的肩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喝的吗？龙舌兰兑朗姆……”
“不加冰，一口闷。”尹皓淡淡接过她的话头。酒杯轻碰，四人便干了一杯。
酒过三巡，圆桌上也缭绕了烟雾，在醉醺醺的乐声中飘浮。
“不会吧？你小子现在还没谈恋爱？”女人趴在桌上眯着眼睛瞅他，不满地用关节肘拼命怼他，“baderne（老古板），灵儿这是你亲生的么？你俩还真是除了眼睛，”她摇摇晃晃地在眼前比划道，“没有一处像的。”
尹皓没有说话。他一直没有怎么说话，在她们的谈笑声中娴熟地兑着酒，一口一口往里闷。
酒精灼烧着他的身体。他感觉大脑像房顶的烟雾飘浮在空中，胸口却落了石一般沉沉往下坠。这奇怪的拉扯让他的胃翻江倒海——在又一次突然爆发的笑声中，他咬着牙站起身，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离开了座位。
他跌跌撞撞挤过人群推开了厕所隔间破旧的窄门，一掀起马桶盖就对着池子疯狂呕吐起来。那股熟悉的恶心来得迅速又猝不及防，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那浑浑噩噩的时候，一阵厌恶感直冲上喉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又和从前有什么分别。
“操。”
他哑着声骂了句粗话，靠在墙边仰头望向屋顶明晃晃的白炽灯。他记得这盏灯，他从前也是像这样抬头望着它——躺在这肮脏的瓷砖地面上。
“Excuse-moi.（抱歉。）”
这时候突然有个人从隔间出来侧身撞到了他。他本就不稳的身子被撞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那人出去的时候低着头，两手收在夹克的口袋里。尹皓愣了一瞬，手下意识摁在了裤袋上。
钱包不见了。
他的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跑了出去，在惊呼和谩骂声中推搡着桌椅朝那人拼命追去。那人没想到他这么激动，被惊得立刻奔跑起来。
他推开人群逃向门外，却在大街上被从身后扑来的尹皓狠狠压了在地上，挨了两下虚浮的拳头。
他眼见这个男人醉得有些神志不清，嘴里骂了一句便朝他挥了结实的一拳。尹皓受着这冲劲耳边嗡嗡作响，险些摔倒在地，却还是紧紧揪着他的领子。
“Portefeuille.（把钱包还我。）”他恶狠狠地嘟囔，嘴角裂开似地在疼。
“Je l'ai pas pris, ça va pas ta tête? Merde.（我没拿你的钱包。醉傻了吧？疯子。）”那人感觉到尹皓想要搜他的身，立刻又往他脸上抡了一拳。尹皓偏头躲过，揪起他的衣领凑到他脸前大吼：“把钱包还我！”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眼底冒出了血丝。极尽的距离下，那人被吓得忘记了说话。
下一秒尹皓把他的头重重磕在了地上，一拳把他的脸打得歪向了一边。
把钱包还我。
他疯了似的朝男人吼着这句话，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说的是中文。那人迷惘地看着他，用法语不断向他求饶。他什么也听不见。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他们分开了，他只记得他被络腮胡拽进车里的时候还在冲那人大骂，想要挣脱去找他的钱包。再后来他就失去了意识，听着远处的警铃声慢慢消失在耳畔。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阮灵租住的阁楼里。那时候他浑身酸痛，恍惚间以为自己还陷在六年前的状态里，一切糟糕透顶。直到他在清晨的阳光中看见周围干净整洁的地面时才蓦然回神，忍着恶心和疼痛爬下床四处寻找他的钱包。
它正安静地躺在整齐叠好的衣服之上。
他走过去把它拿起来，又把快散架的身子慢慢倚回了床边。他打开钱包，在看见那张被截了一半的旧照片时才松了一口气。
照片里，穿着校服的扬扬灿烂地笑着，背景是H大的礼堂大厅。
他抬头挺胸的模样像站在谁的身边，但那半截照片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尹皓点燃一根烟，一边盯着这张照片一边沉沉吐出一口气。
浓稠的白雾消散在窗边的日光里。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直到脚边堆满了烟蒂。
某一时刻他突然下定决心般站了起来。
他收拾好东西，将敞开的行李箱重新拉上。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默默环顾了一圈这个熟悉的阁楼，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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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记得这张照片吗（没有
在35章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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