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适合我。
早已得出了不合适的结论,却仍旧希望留在东京。或许是所谓生存惯性使然,又或许有更多道理——事实上,我自己都讲不清为什么不想去关西。
高桥君对我没辙了,倒是金发的女孩子捧起啤酒杯小口地啜饮了片刻,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果然如此……”
“诶?”
“广木君,”她侧过头,冲我俏皮地一眨眼,“喜欢的人在东京吧?”
松泽家住在二楼,是普通两层民居改建成的合租公寓,正下方的房间无人居住,半人高的木制围栏里的露台堆满了纸箱子。
我从那纸箱子堆里挑出来一只似乎是装着拼接椅部件的,放在了围栏拐角。在心里对主人默念了一句对不起之后,我脱掉了鞋子,小心翼翼地站上围栏,又在箱子上借力一蹬,双手抓住了二楼阳台的不锈钢护栏。
虽然工作以来就没有时间锻炼了,但毕竟大学时代的我也曾经赶鸭子上架地成为了文学部的田径项目主力,狠心地拧腰一踢,足尖便已经够到了二楼的阳台地面。这个步骤能够完成,还要多亏聚会结束之后回家换好的运动服,如果仍然穿着西装裤的话,大概依旧是多摩川月夜、踉踉跄跄扑进松泽怀抱的情景吧。
分心想到这里,手臂上的力量都仿佛消散了,我赶紧压下心思捉紧了护栏,吭哧吭哧地翻上了松泽的阳台。
之前已经确认了松泽房间有灯光,薄纱的窗帘拉紧了,遮光窗帘仍然打开着。我贴着墙站在落地窗外望进去,松泽正盘腿坐在工作台前,其上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电子元器件,正如我第一次拜访松泽家所见到的——松泽手上还多出来一把焊枪。
冷战期间两周多没有见面,松泽似乎瘦了些。骷髅头玻璃缸里没有积起烟灰,旁边却摆着三包崭新的Seven Stars。我不禁心虚起来,想要踮脚看看“每天好心情”里有没有多出来的硬币,到底角度不合适没有看到,只从落地窗玻璃里望见了自己急切偷窥着的丑陋表情。
……去跟松泽坦白吧。
明明尚未组织出告解的语言,手指已经忍不住想要去触碰那恶魔的长袍了。这样想着,心跳声也渐渐放大,我抓着冰冷的不锈钢护栏,进退维谷。
松泽仍然专心在摆弄那些电子元器件,焊枪像烟蒂般显露出不起眼的猩红,芯片与电路板在极致的灼热中分道扬镳,落进松泽脚边的收纳盒里。
他在做什么?这是松泽所选择的主持人之后的职业吗?好奇吞噬着我的耐心,无处发泄的急切似乎在向着暴力倾向演化,倘使此刻手边有一把斧头,我定然会抡着它砸破玻璃窗,将松泽从他的城堡里抢出来。
啊,弱小却邪恶无比的巨龙,其名曰广木青弦。
巨龙对城堡里的王子所怀有的特殊情感,就算身处冷战之中,也未能消减。在繁忙工作的间隙,咖啡间片刻休憩、或者骑车回家的时候,甚至是居酒屋与可爱女孩子聊天的同时,思绪总是轻易逃脱我的掌控,任性朝着松泽的方向飞离。
“广木君,喜欢的人在东京吧?”
——听到这个问句的瞬间,我想到的是松泽。与此同时,我也骤然明白了那个未能愉快饮酒的月夜,松泽对未来的冒昧提问。
无法离开的情人们,不论那情感起源是背德也好、叛逆也好,终点都不可能通向无原则的自由。拒绝提及未来的暧昧本身就是一种表态。在两具胴体间,我一直放着那把出鞘的胁差、以鲜明的态度割分了彼此,却还在留恋那片刻的歇息,以享受当下为名粉饰太平。
我其实冷血又刻薄,早就在天平之上称量出分量、区分了轻重,却偏偏没有勇气承担选择的后果、也不想面对被放弃的那一方的失望与冷淡,从始至终都在以暧昧的态度掩耳盗铃。
松泽是我的避风港,是不存在于现世的乌有乡与永无岛。我对松泽的感情,说是依赖,实际上更类似逃避。一直以来,我都只把松泽当做短暂的栖息地、就好像铁轨与公路偶然的交汇。我根本没有把松泽嵌入我的人生——就这样说吧,我早就决定放弃松泽了。
我以为是松泽不可能留在我身边,实际上,却是我私自隔开了距离的分野。松泽一直忍受着我卑鄙的情感寄托,甚至在我沉溺于他的魅力愈陷愈深、连天平都开始倾斜时,以疏离的态度给出了示警。
他是一名成熟的绅士,把选择的权利留给了我这卑鄙幼稚的家伙。
要问松泽的魅力所在,他的节目观众也许有一千种不同的看法,我的答案,则是禁忌感与那种不被现实束缚的浪漫主义。
这样的松泽,主动碰触了关于未来的话题,而且与初遇的那种近乎脆弱的疏离与无言的渴求截然不同,松泽是自发地、相当认真地在询问我。这种处理方式让我完全意想不到,心脏深处甚至涌现了相当程度的恐惧。
我想,如果我不给出答复,松泽与我将各自回到各自的轨道上,一段雨夜的插曲终止在雨夜,一场**终止在病房,一段短暂的情人关系终止于渐行渐远的人生。我仍然会受到松泽的吸引。野菜汁肉包时的怀念或者午夜**时的肖想,谁知道呢?但是人生强大的惯性已经夺回了我,所以我也只会是想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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