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起，中秋月圆夜。
无名宅坐落洛阳东南，小而精简，其中一间人家。不见男郎何处有，却有三位风姿绰约的佳人。今夜团圆，院中布置小小一件酒席，赏月。竹影摇曳，金桂飘香，更有琼浆玉液点缀一番雅致。
“白荼，这是甚么酒？”常乐一身墨色，搭了件素白的大氅，耳鬓被挽上了一蕾秋菊。她歪在座上，翘着二郎腿，手搭着桌上的酒坛。
“京城的酒，说是甚么常乐坊的‘郎官清’。”白荼端着几碗桂花圆子，款步走来。她今儿也是一身白，披的是陶红的貂裘。
姜发财拢了拢竹青绸缎的袖子，笑道：“常乐，这酒坊倒是借用了你的姓名。”
“那我明儿找他们理论去，用了我的姓名就必须拿给我一成股份。”常乐笑着拍开了封泥，取了酒盏给二人斟酒。
姜发财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的酒盏三分满，白荼与常乐则是八分满，嘴巴便是一撅：“你偏心。”
“我偏心你呢。”常乐伸出水葱似的食指在姜发财的鼻尖轻轻一刮，“你没吃过酒，这可不比平常的果子露。”
姜发财被惹得耳廓一红，眉目里瞧常乐的眼神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常乐并未发觉，白荼却是看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哼。”姜发财将信将疑地举起酒杯，杯盏碰了碰唇，一双含情目抬眸瞧了瞧常乐，又垂眸。她举杯一饮而尽，下一秒却红了眼眶，珍珠似的泪点夺眶而出。咳嗽连连，喉咙似火烧，烧得面红耳赤。白荼倒了杯水给她，轻拍着她的背；常乐则是憋不住笑声，几声嗤笑入了姜发财的耳。
“常乐！”一声含怒的娇嗔提了提常乐的心尖儿，抬眸便与那双含泪的眸子对视。姜发财噘嘴一气，脖子根都红得发烫：“不许笑！”
“遵命。”常乐嘴上应下来，面上的笑意却不停不住。
如此一来，姜发财反而更气，气得一拍桌子，三盏酒杯被震得起飞，落下来时照旧完好无损，酒不撒一滴。她撩起了袖子，不管晚风多凉，被冻得起了鸡皮疙瘩。接着对着常乐一声严厉的吩咐：“满上！”
“你？”常乐一怔，挑眉瞧她。这在姜发财眼里便是挑衅：“我叫你满上！”
白荼颇有意味地觑着二人，端起自己的酒杯小酌一口，摆出了看戏的架势。
“遵命。”常乐起身垂腰，颔首低眉地为姜大爷满上一盏清酒。月光倾洒，斜斜落在常乐的面颊上，好似泄了一层柔光，将原本英气的棱角柔和了。姜发财咽了口唾沫，目光却在常乐脖颈的美人筋滞留几秒，又躲开。
姜发财为避免自己亵渎的目光，酒盏刚满，她便端来大饮一口，辣得喉头一痛，劲头直往眉间儿窜。不过她偏偏气在头上，缓了一阵便仰头饮毕，竟是一滴不剩。
酒意上头，姜发财学着常乐那般潇洒的姿势坐下，跟个二流子似的。她朝常乐一指：“到你了。”
常乐眉头一挑，忽而觉得面前这人成熟不少。若说原先只有六七岁的心智，这几个月来，必定已经成长为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常乐想起前月姜发财初来天葵之时，闹得鸡飞狗跳的场景——而如今却能够好好照顾自己，顺便连院子里的鸡也能喂几把米、收几筐蛋——常乐不免会心一笑，正经地举了酒盏，敬酒。
姜发财却摁下她的手：“你还没满上。”
语毕，她便端了酒坛稳稳为常乐满了酒杯，照旧是一滴不洒。垂眸，睫毛若扇，挂着方才落泪的细小水珠；一对柔情似水的眼睛，却偏偏有不知人事的懵懂，宛若初生的小鹿；两颊红通，好似樱桃般红润，或是秋日蒸熟的闸蟹；一双柔夷，偏偏指骨分明，白皙而不无力；指甲修剪得光滑圆润，恰到好处。
常乐一饮而尽，反手将酒盏于空中反扣，不见酒水一滴，以示尊敬。
有点儿帅。姜发财暗忖，接着给自己再度满上。抬手就是要一豪饮，被白荼摁下：“得了吧你，都上脸了，还吃酒。”
面前的可人儿，已是桃红满面，眼神迷离。脸颊窝在素白色的狐裘毛皮里，被挠得痒痒，通红的脸蛋儿与这片雪似的白很是相衬。可她偏偏不听，愣是脾气倔，非要吃完这盏酒不可。她非要像常乐那般饮毕扣盏，要扣得比常乐还帅才行。
“那这是最后一盏了。”常乐笑着纵容道，“要是再吃，明儿就给我多背一篇《人间世》。”
“去，就会说些扫兴话。”姜发财翻了个白眼，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因为这是最后一盏，她便不敢豪饮，而是小酌几口，再配几口桂花圆子，或是吃些糖酥。即便如此，她还是醉了酒，话说不清，歪在座上吃吃地傻笑。时而窝在白荼怀里，叫白荼喂她吃圆子，却不留神把灯打翻了，差点儿烧着了桌布；时而趴在桌上，眼睛死死盯着常乐略含红晕的脸，或是将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却不肯靠近。
当这盏酒见了底，姜发财也一倒不起，趴在桌上酣然入梦。
“终于不闹腾了，整得老娘腰酸背痛。”白荼摇摇脑袋，把嘴边的碎屑一抹。方才二人谝话许久，现下也累了。月亮年年一个样，也从未见过甚么嫦娥下凡、月兔捣药的奇异景象，倒没啥好赏月的。二人收拾一番，将醉酒的人儿搬上了床，各自要休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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