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竹馆坐落于南门外大街，是名正言顺做生意的。其冠冕堂皇之气，犹如这桩生意卖的是茶叶，而非女子之身。
长安有条章台街，李尚平是认识的。江南的青楼，虽不及长安的庄重大气，却比其多几味文人墨客之息。同样的双层木构建筑，江都的楼则要纤瘦些，好被笼罩于烟雨之中。从何得来文墨之说？瞧瞧那些勾栏女子的花名便晓得了：头牌有甚么芍药、色堇，雅妓也有蔺玉、云烟等等。来此云雨风流的文人骚客，更是络绎不绝。
李尚平是打心底瞧不起沦落风尘之女的。自从她踏进烟竹馆那一刻起，心里头便膈应起来。即便她晓得有清倌红倌之分。她瞧着那些个女.妓，年纪与自个儿不相上下；瞧着她们浓妆艳裹、花枝招展，面上挂着真真假假的笑。那些来此偎翠依红的男子，多还是腰间别着令牌儿、戴着高帽的。
“孙姐！”崔琰朝一正忙活揽客的中年妇女笑道，分外亲切。孙姐一瞅见崔琰，笑得更欢了：“这不是崔公子嘛——！几日不见，越发俊俏了。”
中年妇女拖得悠长的尾音，使李尚平倍感不适。崔琰问候道：“孙姐，生意这么好。嫌我钱少，孙姐都不来先招呼我了。”
“可会贫嘴。”孙姐笑着拍了拍崔琰的肩，“生意是好了。这些时日，来多了的是些青天大老爷，那些小文人骚客倒不常见了。今儿崔公子怎还带了几位伙计，整个玩法？”
“不不不，您误会了。”崔琰摆摆手，又从常乐手上拿来两样物什，一样是香樟雕花胭脂盒，一样是硬杉四方饰品盒。她一股脑儿塞进孙姐手里，露出讪笑：“这是东关街的胭脂，您不介意便留着用；这是挑来的几件花簪，小姊妹们不嫌弃便拿去戴着。”
“哟，崔公子今日如此阔气，可是有求与我啊？”不愧是老鸨，多年来尝遍人间百味、瞧过人间百色，练出来的察言观色。
“不愧是您，真明白我。”崔琰笑道，给身边仨人相互介绍一番，“这位姐儿是烟竹馆二掌班的，孙姐；这位是长安李府李公子，这位是李公子贴身侍卫常公子。”
李尚平听着好笑，眉一挑，嘴角一勾：常乐甚么时候成我贴身侍卫了？崔琰撒谎真谓是脸不红心不跳。待相互问候过一番，便道明了由来。崔琰微伏下.身，小声同孙姐念来：“今儿咱们想见见大掌班的。”
孙姐的脸色一时难看起来：“这……”
“放心，规矩咱们懂。”崔琰应道，手上五指摞搓几下。她又朝常乐等人笑道，“你俩去点几曲舞、几幕戏来。就找红娘来…她同锦葵的《春江花月夜》最好。”
“成。”常乐应声，捏了李尚平的腕子便朝馆里走去。路途中，李尚平觑见不远处一门掩着，从门缝瞄见里头跪着半.裸的女子，将她嚇了个激灵。那门缝里的女子，神情苦楚，呻吟连连，胸前似有细丝缠绕。李尚平匆匆撇过头，不敢再看一眼。
最终她俩寻了一处帷帘阁间，点了几支曲儿，顺道点了碗糖汁浇樱桃。
李尚平对方才所见心有余悸，神情不大好看。常乐自然瞧得出来。趁阁间暂且没人，常乐开口问道：“尚平，你怎么了？”
“呃…我不晓得。”李尚平噎着话，愣一会儿才讲出来，“就是瞧见对面那门里头…有……”
常乐微抬颔，眸里流过世间往事，慢吐一口人间烟气。她又转过头，觑着李尚平：“我晓得你瞧见甚么。据我所知，那女子并非在享欢，而是在受罚。青楼规矩，女妓犯了事需罚。因不好伤了卖相，故施一计。”
“哪一计？”
“取红丝一线，极细。女.妓半裸，红线缠于乳.尖，缠紧。扯之，受撕裂之苦而不伤卖相。且使乳.尖红肿，娇嫩红润，更使嫖客喜之。乳.首痛楚，嫖客舔.舐可使之缓解；女.妓虽恶嫖.娼之事，但抵不过皮肉之苦，便心愿使嫖客舔其乳.首。由此一来，便可使女.妓驯服。”常乐声调平平，讲得不紧不慢。李尚平却听得额渗虚汗，手捏拳头，捏得指节泛白。听闻这种事，她反而不怒，只觉得背后一寒。
恰巧，小丫鬟撩开帷帘，端来一碗红樱桃。还有一枚小碗，盛着糖汁，晶莹剔透。糖汁浇灌，贴着樱桃流淌，半凝不凝，半稠半稀。红樱桃个个水润饱满，果皮樱红，透着桔色。面上凝了层糖浆，更使樱桃之色显得艳极。果肉更不必说，乃是甜上加甜。
跟着，红娘与锦葵粉墨登场。红娘温婉一笑，琵琶半遮面；锦葵身段窈窕，水袖起落。一曲《霓裳》，半碗樱桃，俩盅清酒，自是惹人醉。但李尚平无心去欣赏，而是胸中糟如乱麻。
李尚平觉得自个儿很复杂，对这些女妓，又是鄙夷，又是心疼。她的手指敲着杉木案几，敲得响；她的腿也不安分，愣是止不住地抖腿，烦躁得很。常乐瞧见她的烦躁，想安抚一番，手便朝李尚平的手伸去；半路又觉不妥，收了回去，从桌底下摸去，摁住李尚平的腿：“安分点。”
说要安分，可这才是点燃了李尚平的躁。李尚平忍不住叫停，朝小台上俩人高声道：“你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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