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一夜，李尚平倒不发热了。只是未将寒祛尽，照旧流涕打喷嚏。今早，她便精神地在走廊迈着瘸拐步子，去商船厅堂食早餐。
常乐拦住她，一声冷喝：“先喝药。”
李尚平一听喝药，脸色嚇得铁青，难过地询问道：“已经不发烧了，不喝行不？”
昨夜，李尚平初尝煎药，被苦得五感尽失、六欲尽散。现下，她就是财尽人亡，也不愿抿上一口药汁。可常乐不顾孰是孰非，见那人欲溜之大吉，便伸两指捻其衣领托至身旁，手肘一拐，使人落入其怀中。
李尚平腰间被一揉，不禁全身酥软，无力挣脱。她羞于自个轻喘出声，又念起昨夜常乐之言行，遂娇嗔似的怒吼道：“别碰我！”
常乐将其拽起，丢回房内。而案几上，正正摆着一碗腾着热气的苦药，水面上飘几片黒叶，榆钱大小。逼着李尚平饮完药，常乐从兜里翻出一小块黄纸包着的酥糖。
李尚平赶忙拆那黄纸——竟还有余温，被常乐捂得。酥糖入口，贴着舌苔迂回，溢出甘甜。李尚平花了一颗糖的时间，才原谅常乐的暴行。
待口中苦味散尽，李尚平倏忽念起甚么：“总觉得曾有人亦这番照料过我，如此粗暴地。”
常乐眸色一凝，问道：“李时颐么？”
“不是。” 李尚平摇头道，“我记忆中未曾得过风寒等杂症，就连天花等孩童常犯病症，我也未曾体验过，李时颐怎可能照料过我？此为初次生病，初次尝药——嚯，真当受罪，再也不要了。”
“不过，我竟觉得先前有过如此体验——大抵是做梦罢。”李尚平言罢，常乐虽若有所思，却不再过问。尚平却垂了眸，缓缓道来：“说来罢，倒要与你道个歉。”
常乐神情略诧异，听尚平之言：“登船前一晚，搅扰你心绪了，对不起。”
李尚平瞅了眼脚踝的伤，涂了“地锦金疮”竟好了许些，并无甚么隐毒。她正为此而道歉：“原谅我罢。你晓得，苏筱之死便是因着他人所害，药中下毒致死…查了数年还未查清凶手，因此我对于此类事便分外谨慎。那日是我累着了，犯了混才闹脾气，你莫厌我。”
常乐浅声答应道：“我不厌你。”
李尚平温婉一笑，顿觉常乐并非冷若冰霜、不近人情，而是骨子里透着一股暖。二人闲聊半刻，李尚平甚是饥饿，常乐便领着她去厅堂饱餐一顿。
此处虽为江上商船，却亦不失炊烟袅袅，美食之乐。厅堂里栈牌，写着数十样吃食，将饥肠辘辘的李尚平馋得气愤，她便豪气地一点，先要了大碗臊子面与整块胡饼。
“风煜吃过了么？”李尚平一面待着吃食上桌，一面问。常乐提了件小瓷茶壶，悠然沏茶：“早吃过了，叫易泽教她习字去。”
“风煜这孩子太乖啦…懂事自律得很，小大人似的。”李尚平轻叹，“可怜她生前竟在花样年华便凋零了。”
“她原先定已成年，只是因这玉佩而重返幼年罢了。”常乐严肃道来，“华胥古玉，虽能使人起死复生，却会使人重返执念最深的年龄。”
李尚平目瞪口呆，惊呼：“哈！？你怎么晓得她先前…万一她本来就是个小孩呢！？”
“风煜之棺，乃将士黑棺。谁会拿将士棺中置放寻短见的女童尸呢？”常乐的手指磨砂着茶盏沿，杏眼觑着尚平，“她复生时的衣服、棺材尺寸皆偏大、说明她生前很有可能不是这个年龄。再据华胥之女这一猜测，风煜很可能为上古战将。上古混沌时期曾有一场大战，众神具灭。华胥氏有俩女，长女为女娲，次女为一无记载之名的前锋战将，半人半神，于蓝田战场牺牲。华胥氏惜爱次女，便锁住其魂魄，给予其这枚古玉。”
李尚平惊得阖不拢嘴，怔了好会儿：“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常乐眸色一黯，竟是小声轻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甚么？”李尚平没大听清其言，正要管常乐再说一遍，恰巧臊子面上桌了，她便也懒得再使常不乐讲话了。
李尚平正食面，汤面油光正随船身的颠簸而轻晃，瓷勺搅着汤汁，阵阵清香。倏忽，一阵人声嘈杂传来，一群人正嬉笑吵闹。
近了些，一名身着黄袍大褂的女子映入眼。她头发两边编了两簇小三股辫，后脑勺偏上处扎了个小揪，以首饰别着，其余墨发如瀑般倾洒下来。瞩目的是，其黄袍上锈着一轮阴阳八卦。
道姑？
现下世道，不论男女老少，总有些入了道门。如此风气似乎成了某种趋势，毕竟连皇帝亦自命乃李耳道家之后世。看来那女子亦不例外，一身褪不去的世俗道门之息。
“他们，昨夜上的船。”常乐小声道。
“何许人也？”李尚平吞口面皮，借余光向那群人瞟。常乐饮口早茶，淡淡地回应：“剑柄刻蛟，蜀中方言，应当是逆水长廊。”
逆水长廊！？李尚平一怔，瓷勺盛着热汤僵在半空，没送进嘴去。她曾在蜀地听到过这肆个大字——“逆水长廊”，峨眉山麓一处道教门派。可其中真相，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甚么道门、甚么道法，不过是匪贼藏身的借口。世间万物百态，不过寻求一个“利”字，何谈教法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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