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者不乐，逝者其亡。”
浅吟，低唱。
歌声扣着指节敲击的节拍，缓缓从溅了殷红的薄唇间飘出。
放眼观此间房，无一处幸免沾染血色。榻、几、案皆浴血，周遭净是些残肢脏器，污浊得很。屋内弥漫一股浓浓血腥，惹得人呕。
可偏偏房间中央，榻上正坐着一名女子。十七八岁模样，生得俊俏，不过半张脸溅得满是污血。粗看，以为她着一身红鸢；细瞧，才晓得原是件素衣，被血染得煞红。衣裳且短了些，遮不住手腕脚踝，显得身形修长。
她声音愈发沙哑，含些哭腔，被泪哽着，唱不下去。她握拳，悻然向下砸去，硬生生将木案折了两半。
“真他娘的难听。”她唾弃自己一声，狠狠骂道。蓦然，目里愁绪溢出，点点泪雨。
距阿晚去世之日，已有半月。现下步入晚秋，山涧草木皆有枯萎之势。枯叶落土，正如逝去的她。
阿晚在长生古决未卜时，逝世了。秦王未见长生诀，便不愿修陵墓与她，欲将我赶出秦宫。当时，距我出墓有半年之久，我已长成成年女子模样，性子愈刚烈。
兴许我真是华胥之女，真有神力，一怒之下竟屠了秦王及其侍卫。此后，我便在秦宫一手遮天，令人修建玉姬陵墓，亲自设计及监修。我决定将她陵墓与我墓同修于蓝地，连接相通。
自从初次杀人那日起，我便倏忽变得神仙似的，获得许些难以言喻的法力。但是，即便再大能耐，面对生死离别亦无可奈何。我欲使玉佩将阿晚起死复生，可死活不奏效。只得使法术治愈其肉身，但其魂魄早被黑无常索去，不过死尸一具。
此刻，我正守着灵柩，沉默。
阿晚临走前，苦于刻一石碑。本以为她是在刻墓志铭，后来见了内容，才发觉不是。其中并非铭文，而是书信，以一种我熟悉且陌生的上古文字。我拨指算算，并非我不懂此文字，应当是天命不允我读懂，时候未到。
至于石碑背面，以同样文字篆刻着：青要山龙子之墓。这我倒读懂了，将天理顺一通，便是天意要我重游青要山。
刚出墓过了四月，我倏地吵着要去青要山，喧囔着寻一故人。我自个儿倒忆不起了，当初究竟要寻何等故人。何来故人，是人是鬼，我一概不知。
阿晚便向秦王编造一道谎言，说要寻灵气载物，且带我去洛阳。依稀记得，那日在上山恰巧遇见瓢泼大雨，暂且寻得一石亭躲避风雨。石亭旁得一石碑，刻“青要山龙子之墓”，二人回眸一望，才晓得身后便是双龙潭。
可当时我体质尚弱，阿晚怕我着凉，待雨停了便携我回客栈休养，她则派人将那石碑运回秦国。青要山之旅便无下文。
此番前去，我定当要将双龙潭之故查个透彻。且我算到，此次旅途将遇故人。
次日，我便动身。如今我习得御空之术，竟能日行千里，不过两个时辰便至了洛阳。进了一间客栈，见格局眼熟，应当是当年住的那间。我坐于堂厅，叫店小二上一壶清酒，借以消愁。
正小酌一杯，有一人倏然与我同桌而坐，一袭黑衣。撩了眼皮一望，是名面容清婉的女子。细细瞧，那件黑衣竟以金丝织绣龙神——一件龙袍！再瞧，见她腰间别一只桃木令牌，赤红俩大字刻着“地府”。
我瞬时明白眼前人物是何许高人，恭恭敬敬道一声：“阎罗王。”
她则勾了嘴角，流露一抹笑意：“风煜。”
阎罗王自然晓得我姓名，并不奇怪。我只是为其沏一杯酒，边问道：“不知今日大人寻小女子有何贵干？”
“通告一声，玉姬已步入轮回转世，下一世是商家公子，一生平安。”
“那便好。”我微微一笑，抿一口清浊，“不过，大人今日前来不单单只为告知小女一声罢？”
“自然。”她素手起落，饮完杯中物，目光将我打量一番，才道：“莫要再探龙潭，其中奥秘你不可知。”
“为何由大人亲自劝阻，并非黑白无常跑腿通告呢？”我放下酒杯，面上笑意含几分警惕，手心握住剑柄。
“黑白无常打不过你。”她赫然从袖中抖出两张符咒，“华胥之女。”
骤然，厉声暴起，两张黄纸化作一道黑索，将我索起，双手不得动弹。我只得一个鹞子翻身，欲挣脱束缚，不料此物是镇魂九索，元神已被压制。四周路人见此处暴乱，则纷纷逃散。
阎罗勾勾手指，我便被勾去她身旁。她言道：“这只能锁你一时，我不想与你斗争，只想让你了结此念头。”
阎罗叹口气：“听我将事一一言罢。”
“由我亲自前来，且因此事并非公事，而是私人恩怨。风煜，你不认得我，我自认得你。”她携我去青要山，寻得那石亭。二人落座下，解了我身束缚。
“上古混沌，众神齐聚。后女娲造人，混沌化作人间，神明灵体消逝，或化为山，或化为川，融入万物。我与你，皆是半神半人，便遗留下来。我的父亲——至上战神，不愿就此逝去，便将她小女儿献祭神坛，愿求天地留他魂魄。那女儿——便是舍妹。”
“可我半途救下舍妹，她性命暂且无忧，却元神浑浊，步入魔道，性子暴戾无常。我不忍弑她，便将她与龙子睚眦一同锁入此处，莫要祸害人间。你先前要寻的那故人，便是舍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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