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
连笑瞎琢磨着点儿有的没的，
这闹闹哄哄的，像不像是个家。
于乐搁下粉笔，套上围裙，倒还挺合适。
“赶紧先尝尝咱乐乐亲手做的水煮鱼，一绝的。”陶京抬手拐了把连笑。
于乐摸着后脑勺，怪不好意思的。
草鱼花刀切大片，花椒辣椒滚锅油爆，肉不是拿火煮熟的，那就老了，靠的得是石锅保温，余温煨熟。
连笑这一筷子热辣，熨帖了他的喉管心肺。
这顿迟了小半月的水煮鱼。
五只杯子，一个碰杯，碳酸泡泡沿着玻璃杯壁咕噜噜直往上蹿。
“现在能说了吧笑笑，”Lynn撑着下巴望着正对面的连笑发笑，“报的哪个学校啊？”
一瞬间作了一群人的目光聚集处，连笑搁下筷子，搓了搓手，带着两分不大好意思，
“梁州政法的法学院。”
梁州政法，正对着张铭凡小同志的外国语。一个半山腰，一个在山顶，步行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
倒是凡子最先作了反应，他亲亲热热一把揽住连笑肩膀，“好哥们儿够意思啊，舍不得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去山上是吧？”
忙着把自己脖子从张铭凡臂弯里拯救出来的连笑没注意到这一桌的人，咳嗽的咳嗽，被水呛着的被水呛着，表情都有些古怪。
像是忍着笑。
还是陶京清了清嗓，开口按住了这俩小孩亮爪。
筷尖击杯沿，回声叮咚响，他举起杯子，敬过张铭凡，又敬过连笑。
“这一年，辛苦了。”
不管坎坷与否，艰难与否，高三的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
“或许留有遗憾，或许还有不满，但，”陶京一双眼眸子在灯光底下泛着光，“那都不过是过去式了。”
陶京半倾过杯子，同连笑的磕了个响的，
“高中再见，大学你好。成年快乐啊，笑笑，可要好好享受你的人生新阶段。”
把脸埋在T恤领口里，
连笑站在夜风里蹦跶着小跳，他咕咕噜噜模仿着金鱼吐泡泡，
一杯可乐愣是给他喝飘了。
吃罢了夜饭，他俩晃晃悠悠溜达在夜风里。
陶京牵着欧元跟在连笑身后头，也不知是被这夜风给撩的，还是给连笑逗得，他也跟着有点儿小微醺。
“站着，”陶京忽然出了声。
连笑这身转得一头雾水，额上一热，他被掀起了刘海。
陶京快步走到了他身后，抬起手，他把连笑的刘海掀了起来。连笑刚小跑过几步，额发湿漉漉的，贴着额头。陶京凑近了些，鼻息热乎，全洒在了连笑光饱饱的额头上。
呼吸一窒，连笑跟被下了定身咒似的愣在了原地。
他差点儿以为那是一个吻。
那热乎鼻息顿住了。
陶京只是凑近了，盯着连笑的额头看了好久，他咧嘴笑了，弹了个响脆的，往后又退回了安全位置，
“成了，”陶京看着还挺满意，“额头这伤好得差不离了，不影响你继续做招财猫。”
陶京叨逼叨得像个老妈子，
禁吃酱油，甭喝咖啡，勤换药来，别拿手碰。连笑回回记不住，伤口合拢，新肉长着，就发痒，他那手自个儿就往额头位置挪，陶京一把就给拍开了。
两道缝了三四针的额头伤，拆线养到现在，愣说一点印子没留，不可能。但养成现在这模样，额发一挡，基本不影响连笑作为招财猫持续发挥其美貌，陶京起着不可磨灭的功绩。
连笑这臊来得后知后觉，他张扬舞爪得像只被踩着了尾巴的猫。
陶京觉着好笑，“唔，对了，”他忽的一拍掌心，从外衣兜里，慢慢悠悠掏出只大红包拍进了连笑怀里，“这你前老板给你包的入学红包，图个喜庆，拿着吧。”
连笑捏着那厚厚一沓的红包直发懵。他拆开了往掌心一倒，够他一学期学费住宿外搭生活费了。
陶京说是Lynn的心意。
“这钱我不能要。”
连笑嘴唇抿了又抿，他把那钱又塞回了红包里，原封不动塞回了陶京外衣兜子里。
他缺钱吗？
是真缺。要不然也不能两班倒着，打着两份工。连笑到现在还没能凑齐他的入学学费，但是这钱他不能拿着。
隔着衣兜，陶京捏着那沓子连笑还给他的钱，若有所思。
“有钱吗？”陶京挑了下眉，“换句话说，学费够吗？”
“你Lynn姐让我私底下给你，就是怕你不肯要。”
连笑这嘴一抿，就显出了点倔强来。他攥着自己的衣摆不肯吭声。
“要不你就当是工资。本来你来了后的工钱，我也还没给你... ...”
“没那么多。”连笑垂着脑壳，抠着手。
“... ...”陶京盯着连笑脑袋上那三个旋，笑得怪无奈的，“你小子这是真倔啊。成吧，那算我借给你的成吗？”
连笑靠自己凑得够那钱吗？
难。但是他知道能去申请助学贷款，大学里也有贫困生的申请名额。
连笑盯着陶京伸出来的手发呆，陶京的手很好看，骨节细长，捏着那只红包，手很稳。
“好赖是我们的一番心意。”陶京轻飘飘的一句话，击垮了连笑最后的心理防线。
“我给你打借条，”连笑应得闷声又闷气，“一定我会还的。”
“成，”陶京把红包往连笑怀里一塞，一把扣住连笑的后脑勺就往前推，“就是打欠条，也得有纸有笔吧？”他闷闷笑着，“别闹了，该回家了。”
“对了，”连笑听到陶京的声儿顺着风往他耳朵里灌，“这欠条啊，你就接着之前的那张往后续吧。”
连笑给陶京打过欠条吗？
打过。
什么时候呢？
在连笑都不记得的，他俩初见的那次。
连笑一张脸儿，在夜风里发烧。
‘欠面包一枚，牛奶一包，合计五块。
欠款人：连笑’
连笑到现在，都还记得自个儿从皱皱巴巴的作业品里撕了张空白页，打了这么张蠢兮兮的五元借条。
欧元在他们腿边窜来窜去。
陶京拍了把连笑的后脑勺。
“该回家啦，”陶京说，“晚上饿了还有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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