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笑心一紧，这退堂鼓是又升起来了。
他刚一转身。
“你怎么不进去啊？”
陶京牵着欧元，晃晃悠悠顺着楼梯走了上来，恰好堵死了连笑逃出生天的闸口。
连笑愣是给惊出了一身汗。
他木呆在原地，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很难说清楚那种情绪，但连笑忽的变得颓丧了起来，他垂着脑袋不大想吱声。他刚失去了一个家，不，换句话说，他刚刚才把自己从一个家上剥离。
那太痛了，他不大想去回想具体的经过，比他额头上被玻璃划的伤疼，比他饿烧了的胃疼。
陶京给了他把钥匙，银色的，崭新的，在他掌心里轻飘得好像不存在。但这玩意儿很沉，沉得连笑需要再好好想想。
因为一把钥匙，只能打开一个家的门。
连笑不知道这扇门的背后又是怎样的。
连笑的额头上开始冒虚汗。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连笑现下特慌，他自个儿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他现下只想撒腿就跑。但陶京又把下楼的过道堵住了，这就让他没地儿可跑，连笑甚至抬头望了眼上行的楼梯。
他或许可以跑到顶楼，再从下行的水管爬走。
远走高飞。
连笑被自己的阿Q精神娱乐了。
陶京不动声色地望了他一眼，没作声，也没再往前走，这让连笑稍微好受了一点。
欧元似乎是被他俩间这奇怪氛围吓到了，嗷嗷呜呜低声哼唧了几声，委屈地趴到了地上，一颗大脑袋埋进了两只曲起的前腿间。
楼梯过道有窗，天色不早了，仅剩了点余晖，暖暖的，暗暗的，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陶京忽的笑了，
他搓了搓手，声儿很轻。
他说，“你先不动，我把门打开。”
陶京试探性地往前迈了一步。
连笑眉角跟着跳了一下，他肩膀一僵，掩在薄薄T恤底下的脊骨全是凉汗。
但他的确是没动。
陶京没再看他，径直越过他，拧开了房门。
‘咖——吧——’
‘咔吧’
两声响，一长，一短。
陶京家的门是两扇，一扇铁门，一扇木门。铁门是旧的，门锁不灵便了，每次开合，声响都很大。木门是新的，锁芯很顺滑，轻轻一扭就开了。
连笑不必回头就知道，他来过这门口太多次了。
欧元踌躇着，在他面前晃悠，还不时拿毛毛嘴顶顶连笑的裤腿。
“欧元，进来了。”
它被陶京召进了门。欧元离开得是一步三回头，临走前还念念不舍地又撞了撞他的腿弯。
陶京没关门。
夕阳的那点儿余晖，顺着过道的窗户往里洒，也从陶京没关上的房门里往外涌。连笑被光照得暖暖的，光又把他的影子拉得那么长，光从背后照过来，他被自己的影子笼罩住了。
陶京家的门距他不足五步。
老房子最大的缺点就是隔音效果差。
他被自己的影子钉在原地没法儿动弹。
在现下，连笑不由得有些抱怨自己好得过分的听力。他可以清晰地听到，从那扇门里，传来了欧元委屈的哼叫，而陶京，正压矮了声在哄它，其间夹杂着细碎不断的擦擦声，那是塑料袋被摩擦发出的声响。
连笑怀疑自个儿的嗅觉也坏掉了。
他从这段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声音里，嗅到了所谓烟火人间的味道。
陶京的门一直是开着的。
门口干干净净，红色地踏上显着四个恶俗的黄色大字，
‘欢迎光临’
悄悄地，连笑悄悄地往那迈了两步。
连笑一愣，他远远地看到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崭新拖鞋。
陶京回来时拎在手里的塑料袋被丢进了垃圾桶里，袋子上印着楼下小超市的鲜红招牌。
这是陶京刚买回来的。
连笑都能想象前者塌着肩膀，弓着腰，慢慢悠悠在货架间挑来选去的模样。
活像个小老头。
今天的夕阳，光很好。暖暖的，熏得连笑睁不开眼。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背着他的黑背包，他头一次，踏进了那扇门里。
他被光晃了眼。
接着，被迎面扑来的欧元一个飞扑推倒在地。
... ...
真是热烈的欢迎礼。
“靠，”国骂有时候只是语气助词，连笑揉着撞得青痛的后脑勺直发懵。
陶京走一半，硬生顿住了脚步，他半侧过身，把手握拳抵住了唇，生硬地咳了两声。
你就说你装有什么用吧。我是看不出你笑了吗？
连笑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他揉着脑袋坐直了身，自行恢复行动条，欧元，他老大，正绕着他兴奋打着转。
对于这么个刚把他撞翻在地的罪魁祸首，连笑愣是半点提不起气。
他恶狠狠撸了把狗头，顺带默声哀悼一下自己今天多灾多难的脑袋。
今天的夕阳，真的很好。
陶京家的阳台，虽然窄窄的，但很长，落地玻璃窗户大大敞开着。橘黄的夕阳光被半面盛放的三角梅切割成了很奇怪的形状。
光吻着连笑的指尖。
陶京半弓下/身，一把把他拽了起来。
轻飘飘地，陶京望了连笑一眼，他挥出的手，半途转了向，从后脑勺，挪到了肩膀上，他大力地拍了把连笑的背。
“滚去放包。”
连笑被他拍得一趔趄，
往前跄踉了两步。
他揉着脑袋，晕晕乎乎往卧室走。
干干净净的一间房。
窗户外悬着客厅阳台同款三角梅。
被套与枕头该是刚刚洗过，晾晒过的。
空气里是一股子洗衣粉混合阳光的味道。
连笑坐在床沿边上发呆。
旧旧的黑背包放在他自己的脚边。
夕阳余晖把空气里的细细尘埃镀上了层毛乎乎的金边，连笑虚着眼发呆。他觉着有点儿虚，又有点儿踏实。
他隐约有点儿犯困。
他在琢磨方才在门口的时候，陶京同他擦身而过，说的那句话，是他自个儿的幻觉，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陶京说，
“我这里，随时欢迎你来，”
“但是也绝不阻拦你走，”
“放轻松一点。”
“不必把这里当家，当个驿站就好，你不过是累了，停下歇个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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