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筑总是在抱怨,他可抱怨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抱怨楼高,抱怨家旧,抱怨社会,抱怨家长,抱怨他失败的人生,抱怨他不由自主的婚姻。是,没错,连筑并不是自愿做一个丈夫的,当然,更不是自愿做的一个父亲。
他最常说的一句句式是,“如果没有...那我就能... ...”
“如果不是我妈拿命相逼,那我就能活得更像自己。”
“如果不是有你,”他指着连笑的鼻子说,“那我就能离这个地方远远的。”
连笑打小听着这话长大,小时候还会难过一会儿,长得越大,听得越多,连笑就越想笑。
连筑这辈子活得太失败了,
他把一切痛苦、困境、懊恼的理由,都推给了他妈,推给了他老婆,推给了他孩子。而连筑自己,是没有错的。
他是被迫的,他是被逼的,他是被这一切现实拉垮的,所以说,所有人都是欠他的。
连笑自也不例外。
连筑并不爱他,对于他唯一的这一个孩子,他近乎是仇视的。连筑不会打他,不会骂他,但他冷暴力这一招着实使的炉火纯青。
他眼里看不到连笑。只有在抱怨的时候,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这个孩子。
‘你自由了’
这句话,连笑埋在心里太久了。从小到大,他演习了一遍又一遍,妈的,现下,他终于吐出来了。
连笑把脑袋磕在玻璃窗上,夜风吹得他睁不开眼,他总觉得今儿这段经历,有点虚,跟假的似的。
贺洁说没了他连笑,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快乐。
他也终于把从小到大深藏在心底的所有怨气,一次性冲连筑吐了个干净。
连笑捂着嘴,笑得闷闷的。
“傻了啊?”陶京半侧过脸看他。
连笑一记白眼翻的熟练。
“诶,”连笑心情忽地变得很轻快,“你说,”
“在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没有,不爱孩子的家长啊?”
人人都是这么说的,没有家长会不爱孩子,他们最多只是爱的方式不太对。
连笑并不祈求会得到什么会令他满意的答案。
所以他问完了,便扭过头。公车缓缓驶进隧道,车厢里亮起了昏黄的灯,陶京在他身侧,怀里还抱着那只空空的保温壶。
“啊?”他无意识地应了一声。连笑从窗户反光里,看到陶京正了下肩,又缓缓松下了,他很舒展地往后靠,直靠上了椅背。一搭又一搭,他很悠哉地敲着桶沿。
“是不是真的没有不... ...”陶京一字一顿,重复完连笑的那句话,“小表弟,你这话里怎么还自带打码效果呢?”
连笑眼一闭,不想再理会隔壁这位同志了,万没个正形的。
在连笑没有期待的情况下,他听到了出乎意料的回应。
“有。”
连笑一愣,睁开了眼,他怀疑自个儿听岔了音,他呆愣愣望着玻璃窗户上的反光,映出了陶京的半张侧脸。
“再说一次?”连笑掏了掏耳朵。
“我说,我认为有,”陶京一字又一顿,他往椅背上一靠,一双腿很舒展地往前抻开。
连笑木呆地扭过头,望着陶京半张侧脸发懵。
公车快开过隧道了,耳侧是一片的轰鸣,窗外飞快往后倒过一排电杆,顶光在陶京的侧脸上留下一片动态的阴影。
连笑眼睛兀地发热,他扬起头,抬起手臂捂住脸。
耳畔一阵稀稀疏疏声,连笑听到陶京轻啧了一声。
“外套脏了,你将就一下,”他听到陶京低声嘀咕了一声,陶京揽着连笑肩膀,强行把他按上了他的大腿。
一阵天翻地覆,
连笑一张脸,从埋在胳膊底下,换成了埋在陶京运动裤上。隔着薄薄一层尼龙布料,陶京的那点子热度蹿着直往连笑面上扑。连笑耳根子都给臊红了,扑腾挣扎着只觉得自个儿活像只栽葱王八。
连笑听到低低一声闷笑,
陶京把叠好的外套又重新张开,盖在了他脑袋上。
陶京今天穿了件黑色运动服,沾上了连笑的血,车厢里暗,从颜色上倒是看不出有异,但罩在外套底下的连笑,能清晰闻到淡淡的铁腥血锈气。
是他今天额头上那两道疤留下来的味道。
碎玻璃划伤的,四五厘米长,各缝了三针。
给他作缝合的医生是位面容慈祥的老爷爷,手稳,技术好。老爷子缝完,端详了他老久,他叹了口气,“娃娃,”老爷子说,“回去啊,要忌口,小心沾水,”
“多漂亮一娃娃,可能会留疤的哦。”
连笑本没觉得多委屈,他趴在陶京大腿上,抓着人裤腿,莫名其妙情绪就上来了,下巴底下暖烘烘的,鼻息间是热乎乎的洗衣粉味道,杂着点陶京的味道。他委屈地心头直泛酸。
贺洁说看到他笑她就害怕,连笑没委屈。连筑看他的眼神像个陌生人,连笑没委屈。但他一想起给他缝针的老爷子语气里的叹惋,连笑一颗心委屈得都能拧出酸水了。
他憋着不敢出气,怕一松了劲儿,这丢人现眼的哭腔就冒出来了。
连笑肩膀绷得紧紧的。
忽的,他感到肩头一热。陶京若无其事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头,隔着层薄薄的运动衫,他拍了拍连笑后颈,又摸了摸他发尾。
“甭听那老爷子的话,”陶京有一搭没一搭拍着他,跟逗猫似的,“这种伤我受多了,你看我这现在,也没个疤没个痕的。”
“回去,我们少吃酱油,好好养养。扭头,你还是我那小酒馆里,最靓的那尊招财猫。”
连笑给陶京这句话逗得笑破了功。
“**。”他笑得打了个嗝,低低嘟囔着。
“我可听到了啊,”陶京闲闲应着,“这辱骂老板的大罪过被我抓着了,这月工资可得扣半啊。”
连笑窝在沙发里,作完回忆的他,稍微有点儿烫耳朵。
陶京慢慢悠悠,打厨房里晃荡了出来,一手端着一碗面。
“这碗你的,”他把其中一碗推给了连笑,“没搁酱油,味淡点,将就吃。”
连笑被腾升的热气扑了一脸。
他心头一软,也不知道是被这热气给烘的,还是给陶京那点子细致给暖的。
“对了,我和你商量个事儿来着,”陶京筷子一搁,他搓了搓手,
“我现在租那房,还有个空卧室。你老在酒馆里睡,也不是个事儿,要不,你搬去我那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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