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沉珂属于没有段位的社会人，和他平时打交道的那群人精相比，毫无难度可言。
但还是哪里有点奇怪。
是沉珂眼神，还是沉珂的表情？
那种难以捉摸透的困惑感，又来了。
另一边，沉珂再给陈姨打电话。
“我没事……徐三把我捞出来了……不影响……”沉珂挠挠头，说：“姨，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陈姨除了在他这当护工，还兼了份清洁工的差事，每天早五点晚十点，负责医院里两大片的卫生。
“我这不是担心你……上次那小姑娘也担心你呢。”
沉珂说：“她没事吧，她妈还好吗？”
“今天一早交了手术费，就安排手术了，挺好挺好。”
沉珂说：“那这一架没白打。”
陈姨听了来气，又开始教训他，沉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了十分钟，挂了电话。
他舒口气，躺在床上。
心情好了一点。
虽然他妈没救过来，但是别人的妈救过来了。
沉珂想，这一架没白打。
沉珂以前不是会挺身而出的人，他没有那份从容去培养那些美好的品质。
也许说来残酷，赤贫家庭里出来的孩子，精神和物质从来都是一样贫瘠。顾言讲究的那些 quality，当年的沉珂身上一样都没有。
没有温柔，没有高傲，没有大度。
不和室友起冲突，并非出自天性中的宽容，而是弊利权恒后的忍让。
帮曲老师打杂，只是觉得和老师关系搞好一点，“大概有些好处”。
他市侩得太过真实，太过让人不齿，太过叫人容不下。
这种人太常见，他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不如那些笑里藏刀的人可怕，却总叫别人发自内心的瞧不上。
沉珂揉揉眼，觉得渴了，下楼找水喝。
徐三没睡，站在落地窗前抽烟，听到动静回头，说：“渴了？”
顺手帮他倒杯水。
沉珂咕咚咕咚把水喝完，心生好奇，没头脑地问道：“徐哥，你为啥看得起我。”
徐三瞧着他像睡糊涂了，叼着烟淡淡说：“你一个人担着一大笔医药费，照顾非亲非故的辰亦然，给了陈姨一份糊口工作；你手里带过的学生，没人说你一句坏话；你老板人人都觉得你是人才，谁能瞧不起你？”
沉珂挠挠头，迟钝地想了想，说道：“顾言以前就看不起我啊。”
“他有病。”徐三刻薄地说：“他们家都有这毛病，一个个活成神龛上最干净的神仙，生怕沾上一点人间烟火气。”
“好吧。”沉珂也站到窗边，沉思。
“你是偷佛祖灯油的小老鼠。”徐三罕见地揉揉他的头发：“吃了佛祖的灯油，比别的老鼠不一样，有了慧根。”
沉珂听不懂这些机锋，点点头：“嗯，我是老鼠。”和徐三顾言这种人中龙凤天差地别，这一点他很久之前就认识到了。
徐三笑：“我可没骂你。”
“嗯！”沉珂抬头冲他笑：“我知道。”
徐三差点就想按着亲上去了，他头一次痛恨起这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转而率先往卧室走。
沉珂又发了会呆，感觉被徐三开解了，心情又好一点。
顾言现在还看不起他吗？
这个问题他很想知道，只是不知道该问谁。
虽然印象中的顾言傲慢而冷淡，但沉珂仍然心怀憧憬与感激。
他和顾言之间，确实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十几年前，无意中在学校听到“助学”这个词的顾小言，决定拿出一点零花钱去做一件好事。
他把象征班长的臂章妥善地收好，换掉校服，噔噔噔地跑下楼去，找顾启明。开宗明义地表示，他要参加“希望计划”。
当年头发还没圈白的男人淡淡看孙子一眼，说，可以，但做善事的钱你自己出。
顾家很宠家里的孩子，物质上从来没亏待过顾言，但零花钱给的不多。绕是如此，顾言从十岁起就一直在用自己的零用钱资助一位不知姓名的学生。
顾启明给他找了个一对一帮扶对象，但没费心告诉他对方是谁。
最后一笔钱是在对方十六岁的时候，顾言一次性汇了一万。
那以后，对方表示不用再资助，顾言又忙于学业，渐渐地也就忘了这回事。
但是有一个人没有忘。
也不敢忘。
因为有一个人，如果不是靠着顾言的资助，根本没有钱读书。
根本不可能，踏入大学的校门。
所以即使顾言瞧不上他，即使如此。
沉珂也永远不会，讨厌对方。
徐三理解错了他和顾言的关系，也许是因为徐三总觉得沉珂那时候的眼睛总黏在顾言身上。
但是徐三也没猜到，这份憧憬和崇拜并不是毫无由来。
升斗小民的缺点太多，势力，斤斤计较，攀炎附势，可能这些毛病因为贫穷，他们或多或少不得不沾染一点；可同样是他们，血液里继承着劳动者最朴素的价值情感：知恩图报。
沉珂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觉得这个世界上到底还好人多。
像神龛上不食烟火的雕像一样的顾言，其实也是好人。
喜欢沉珂请大家收藏：(m.9bxs.com)沉珂九饼中文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