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仁敬帝武隆五年,初春。
西风未暖,柳色浅薄,都城庸和尚未从灰蒙蒙的冬天苏醒过来,到处萧条得紧,街上卖包子的小贩在腾腾热气里打着瞌睡,半晌,摊前才走过三两个行人。
不过却有一处例外,城南菜市口,砍头的地儿。
今儿大半庸和的老百姓都拥去了那里,乌泱泱跪了一地,原来是为宰相温承章一家十二口求情。
“大人明察呐。”
“温相绝不可能谋逆,他是被冤枉的。”
“冤枉呐。”
观刑台上的刑部尚书权铮眯着眼,神色淡漠地扫了一眼挤出半里地去的求情百姓,心里冷冷地想:求吧,越求情死的越快。
午时三刻一到,血染城南。
菜市口呜咽声此起彼伏,衬着呜呜的西风,竟有种天地同悲的错觉。
温承章,享年四十八岁,出身凤郡宰相世家温氏。大齐孝康帝太元十八年入仕,太元二十六年擢升宰相,是大齐最年轻的宰相。他执政一十六年,整顿吏治,修整边防,清正廉洁,被尊为“救时宰相”。
半月前大朝会,御史孙延卿突然呈上五年期温相力阻新帝继位的万言谏书,说把持朝廷内外要职的温家上下有谋逆之心,大半朝官附和,竟不给温相反驳之机就将其下狱,不到五日温家满门抄斩,旁系遣回原籍,终身不得入仕。
不过有一人除外,温家长女温不离,事发当日绝姓,第二日自嫁镇北侯,自此消失在众人眼中,连父弟尸首都不来收殓。
据说还是镇北侯念当年温相的举荐之恩,从玉凉关派人回庸和收的尸。
温相一生桃李满天下,行刑场求情不成的门生怒气无处可撒,寻到了镇北侯府,要求交出温不离,让她尽为人子女的孝道,送温相入土为安。
这要求不过分,但温不离却不愿,只让贴身侍女梳雨带了句话出来,说:“贵者有氏,今自断温姓,已不是温家人,无须送温相入土。”
此言一出,挤在镇北侯府大门外的门生群情激愤。温不离怕斩首的刀悬到自己脖子上,断的这叫一个干净,众人替温相不值,“苟且偷生”、“有辱门风”之类的话掉了一地,亏得镇北侯府大门紧闭,没让他们冲进去。
此后多年,不识孝悌温不离名扬天下,远远胜过其才女名号。
梳雨去外堂带了话回来,沉默地看着院中跪了一天一夜的瘦脱了相的人,不知该做何种表情。
小姐自小离家求学,收到风声日夜赶回家中,一切已尘埃落定。大半庸和世家都要温家人死,小姐如何能抗得过他们,外面都说小姐贪生怕死,坠了温家名声,可人想活有什么错呢?
只是梳雨有时倒情愿小姐跟着相爷他们一起走算了,堂堂宰相千金,入府时只草草蒙了红盖头,从后院偏门进的府。一无三媒六聘,二无喜堂红烛,三无嘉宾贺喜,更甚者姑爷连面都没露,至今还在玉凉关驻地未归。
侯府里,下人们个个冷眼相待,走到哪里都有人暗暗使坏,风言风语更是从未断过,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小姐,午时已过,相爷他们……他们去了,起来吧。”梳雨柔声说。
“要送送他们的,不愠最怕黑了,等入夜你去把院子里的蜡烛都点上,给他照个路”,温不离语气冷淡,像说着与自己无关的话。
温不愠是她的小弟,今年一十二岁,正是快要懂事的年纪。
梳雨还没来得及回话,破旧的院门突然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哐铛一声应声而开,一红衣娇俏女子推门而入,她顾步流晖,神采飞扬,眉眼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
温不离转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随后点头示意:“长乐郡主。”
说罢,她扶着双膝慢慢起身,中间腿麻摔回去两次,最后才在梳雨的搀扶下坐到了院中缺了一角的石凳上。
杨怡刚才一进门就被吓得呆立原地,只见院中跪着的人死气盛生气薄,活像敛了诸天九地十里寒气,生生把杨怡嘴边责问的话给冻了回去。
“梳雨,去倒两杯茶来。”温不离不紧不慢地吩咐道,随后她淡淡扫了杨怡一眼,问道:“郡主来可是想与我谈侯爷的婚事?”
这话听在杨怡的耳朵里,是□□裸的明知故问。
“婚事?可笑!一无媒妁之言,二无高堂之证,三无洞房花烛,算哪门子的婚事!”杨怡怒火被点燃,手中的鞭子恨不得抽在温不离脸上。
她与镇北候是青梅竹马长起来的,她早就放话非沈厉不嫁,天下谁人不知。如今却被温不离横插一脚,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对呀,算哪门子的婚事?”温不离偏头,看着窗上掉了一角的喜字,轻声回她,“当初,我求到侯爷手上,他连发三封家书拒娶,说正妃位非长乐不可。我以父……温相当年的举荐之恩相胁,他才勉强答应。罪不及外嫁女,我也是没办法。”
最后这两句,温不离说的尤其轻,像叹息又像是自嘲,倒又把杨怡的怒气叹去了一半。
“你……你”杨怡本就吃软不吃硬,此时一慌更是不知说什么好,只把之前早就想好的说辞勉强捞了两句回来,说:“大齐男人都死光了吗?你明知道我与均安哥哥有婚约。”
温不离起身走了两步,捞起杨怡手中的长鞭细细端详片刻后道:“是呀,那两天可不是都死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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