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之旅从乘坐铁路上山开始，抵达冰川站，与三名已经等候多时的私人向导汇合，带上一干登山用具自午夜后向海拔4000多公里的雪山出发。他们必须趁早启程，整个攀登过程将持续4天。
思齐在到达C1的过程中很轻松，兴许是前几天滑雪经历锻炼了相当的体质，对掌控身体平衡、重心转移等体会非常深，因此耗时不多。下午天黑之前就到达C1，原本还精神矍铄地拿相机给几名同伴拍照，却傍晚的时候出现高原反应。向导给几人测了血氧，头疼欲裂的思齐血氧浓度不到70。
他缩在帐篷里面休憩一阵，付东城端着热奶茶哺喂几口，眯缝着眼提醒梁思齐：“你敢睡试试，我现在就把你从山上踹下去！”
听得思齐瑟缩地眨巴眼睛，就着那人的手喝热茶，脑袋也往男人怀里面钻，却开始发嗲了。付东城便当真揪着他后脖颈的一截往帐篷外面拖，惹得梁思齐手忙脚乱地大叫道：“我知道！我不睡——”
他自然不能睡，否则高原反应更重。
一行人继续上升冲击C2，一整天的行程长达十几个小时，梁思齐不行了，登山杖都抓不稳，几个人分摊了小孩儿身上的一切重物，付东城在半途中与几名向导商量着是否干脆送人下山。
他们后来在一片小岩层上的营地中度过第一天夜晚，坐在中心高地上，眺望远处城镇的点点灯光，阿尔卑斯山脉的壮阔风景是一副与世隔绝的生活画卷。
思齐钻出帐篷听篝火前的几个人畅谈，有人询问起是否尝过颇负盛名的鲱鱼罐头，说着从登山包里面取出几罐出来要求划拳，谁输了谁就将罐头吃下去。
付东城在跳跃的火光中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抬起臂膀套了进去，思齐挤在他的薄毯中抬头与他对视，低声道：“我想继续往上走。”说着捏了一把雪扔进对面的篝火中，惹得向导用外语制止他别闹。
“嗯，”付东城笑了一声：“看来没那么怂。”
第二天早上测血氧浓度还是不到70，但好在精神已经好很多，继续往上走，穿过瀑布裂隙，冲过雪线。登山杖换成T型冰镐，用安全绳和上升器穿过冰岩混合带，前进时不允许休息，尽量保持站立，速度也必须跟上大部队。
冲顶的那天最为煎熬，半夜启程，按照计划3点钟出发冲顶，8点前下撤至C1。付东城在启程前就耳提面命，下的可是死命令，也带有发火的意味。
“要么现在就从山上跳下去，要么就给我往上爬，爬到死为止。”
横竖都是一个死，那怎么着也得拼一回！这么想着整个人都觉得一股子悲壮劲儿涌上心头，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喘得发疼的肺腔能够尝到喉咙口的血腥味，却是死也不肯停的，还不住地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什么“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什么“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还有“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啊呸，越来越不靠谱！
护目镜被雪渣堵得看不见，掀开后正看见上面的男人几步一顿地等着，他便咬紧牙关地连滚带爬，好不容易有点儿触手可及的意思，却又被那人远远地甩开一段距离，就是不留给任何发嗲的机会。
最后爬上一个大雪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要死了，膝盖一软倒栽葱似的栽进又软又冷的介质中。等再回神，已经被掀开目镜，视野里的三名向导笑嘻嘻地举着旗帜朝他示意，还忙不停地用拍立得拍下自己的糗样。倒是付东城正微笑着注视他，将他大半个身子搂在怀里，男人的身影笼罩于一片金灿灿的光影中。
他们在一起看过很多次日出，唯独这一次的最为不同，仿佛整个天空都是属于自己的了，一伸手就能摸到。
金光下能看见那些飞驰在崇山峻岭间的雄鹰，万丈雪山巍峨矗立，连绵起伏的宏伟景观尽收眼底。思齐将包里面的旗帜掏出来插在峰顶，像个傻叉一样的又吼又叫，被其中一名向导追着跑，惊恐地捂住他嘴巴说你这个小笨蛋你想搞得雪崩吗？
这次登山之行以弱到爆的梁思齐成功登顶的结局落幕，可谓喜大普奔。本以为半道上就得打道回府，没想到付东城的那些恫吓还是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他要梁思齐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再难也不过如此，你在爬的时候又哭又闹还想上吊，但只要这条命还在，你就得往上爬，你只能往上爬，再难爬的山也是有顶的。
而且实际上，下山比上山还要难，难得多，人生本就是一场艰难的修行。
回程中小孩儿整个都废了，飞机降落在S市他还在睡，这是思齐有史以来睡眠质量最好的时候，真的比吃药管用。
付东城在舱里推他起来用餐时撑着下巴审核工作文件，手指点着鼠标，若有所思地报了某个地名：“下次带你漂流。”
他说这话的时候英挺的五官平添几分凌厉的温柔，看得从抱枕缝隙中偷窥的梁思齐为之一怔。本来已经兴奋地竖起了狗耳朵，却又蔫蔫地倒下去，侧过身子，抱着枕头叹气：“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老管家在年关将近的时候给付宅的老人请了假，说今年就不回国过年，天爱小姐那边走不开。
“先生那边回去了没有？”
“没，”老太爷身边的人回道，叹气：“今年安桀少爷倒是乖乖地回家了，往年都得先生发飙才肯回来。” 就像一个约定俗成的仪式一样。
付安桀人还没到家老太爷那儿就得了消息，跟人约谈的字画暂时搁置，说孙子刚从澳洲回家，以后再聊。
司机驱车驶入弯曲的羊肠小道，一路亭台山石掩映于烟雨朦胧的青松翠竹之中。这座前朝起承继的付宅本是付氏祖上中举后蒙皇恩分封的三进院落，后经时代变迁被先后扩充成苏州园林的样式，近代又请著名设计师操刀格局，改造成了园中套园、空山碧绿长寂的悠然景致。
付老太爷当家的时候喜爱搞父权的那套，所谓天命不可违，祖宗家法不可破，迄今为止任谁回家都得到祠堂里头烧柱香。
本来还讲究跪在宗庙中磕头，被近三代的人蔑视得不成样子。且不谈桀骜不驯的付邦宇大少爷，若不是残疾落个修身养性的下场，怎么着也得将个鬼祖宗法制闹得底朝天。就连那个逢谁都尊称为一声付先生的二儿子也是副怪癖吊诡的冷样。
儿子的福分是想不到了，就紧着小辈们哄，老人家为了哄孩子回来可费了不少劲，在付宅里面修了篮球场、游泳池跟游乐场，楞将好好的园林改成个古不古今不今的模样。
他还觉得甚是好看，时不时地打电话骚扰孙子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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