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萨诺蒂瓦子爵名声在外，她是教皇的走狗、一头恶犬，人人都对她深恶痛绝。但出乎伯纳德的意料，卡萨诺蒂瓦子爵对他彬彬有礼，像是老朋友一样温和周到。她说话滴水不漏，叫人难以反驳，很快伯纳德就被他说服了，主动减少了他向教皇提出的价码。当她礼貌地感谢了他的慷慨，起身离开以后，伯纳德这才反应过来。他对自己大为气恼，也暗自提醒自己，下次对上卡萨诺蒂瓦子爵，可一定要加倍小心。
“这家伙太危险了，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这次事情结束以后，一定不能留下她。”伯纳德下定决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敲门声。他一阵心虚，慌慌张张地跑去开门，知道是子爵来了。
“早上好，伯纳德先生。”
卡萨诺蒂瓦子爵站在门外，向他脱帽致意。
“你来早了。”伯纳德皱起眉头。
“有什么关系，”子爵耸了耸肩，“正好能喝一杯。”
看来她已经闻到屋里的酒气了。伯纳德只能请她进来，也给她倒了一杯便宜的杜松子酒。
“朗姆没有了。”伯纳德嘟哝着。
“没关系，”子爵笑了笑，“过了今天，你很快就会有喝不光的朗姆酒。”
两个人小酌了一会儿。子爵又不厌其烦地向伯纳德反复确认了几遍，确保他在临场的时候不会出差错。这场景就好像某位严苛的导演在开场前揪住了剧场里新来的演员，恨不得强迫他把台本上的每一个字都嚼烂了吃进肚子里去。
“够啦，我都记住了！”伯纳德忍不住喊道，“啊！英明的教皇陛下，神明在上，您一定要为我做主——”
子爵呷着酒，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你去西区当演员，一定比当海盗赚得更多，绝对卖座。”
“演员不能总是喝得醉醺醺的，这我可受不了。”伯纳德满不在乎地说。他举起酒杯，又仰起头猛灌了一口。
“演员在开演之前可不会喝成这样。”子爵阻止了伯纳德喝下第二杯，“你喝得已经够多了，不过就当做是提神也无妨。好了，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该走了。接下是正事。”
于是伯纳德丢下了他的杜松子酒，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贫民窟里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眼睛，透过漏风的棚屋盯着他们看。这里的老鼠和人有着同样的眼神。想到他将要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海上、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里去，伯纳德不禁冲着他们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嘲笑。他会有成箱的银币、黄金和翡翠，还有喝不完的朗姆酒；极地公爵会回来，他的舰队依旧纵横四海。他得意洋洋地想，马上他就要迎来他的胜利。
为了这一天，里维拉·莫拉莱斯准备了很久。
她仔细地擦亮她的爱枪，装好弹药，然后把它放进大腿上的麂皮枪套里。这把枪与里维拉搭档已经很多年了。当她完成了那场举世闻名的刺杀行动，破格升任陆军上尉以后，她找人定制了这把枪。人们敬畏也无不惊恐地称她为“猎鹰”，而她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号。她把金雕的形状刻在了击锤上，让它翘首以盼着每一次狩猎。里维拉用它夺去过难以计数的生命。他们默契无间，因为武器和搭档原本就是同义词；她迷恋每一次射击时硝烟的味道、燧石激发的火花和巨响，人们称之为杀戮，她以为是艺术。
帕萨洛特大教堂——实属讽刺，在多年前，这里曾经也是她的舞台。
出于某种趣味，她随身带上了当年斩首朱利安四世和国王的短刀。这是她生涯中的第一枚勋章。她让那两位大人物的血迹在上面干涸，结成了一层暗红色的锈迹，从不去擦拭。她望着它的时候，好像又会看到死者的眼睛。那些眼睛从流血的眼眶中注视她，永远提醒她不要忘记她的每一步脚下都是深渊。
她不会再用到它，因此只是一件收藏。和她的配枪一样，这东西作为她为数不多的家当之一，在她被捕入狱之后被当局扣押，她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把它们夺回来。但她把一同被没收的军服留在了科西尼亚。她不再需要了它了，她永远自由了。
那么，今天要不要再刺杀一个教皇呢？她漫不经心地想道。
——当然，那没必要。她不杀多余的人，更何况这是子爵的事。插手他人的恩怨在任何时候都不是明智之举，这是她在科西尼亚学到的少数有意义的事情之一，也是取材于她亲身经历的一个重大教训。
她在房间里做完了热身，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感到有些难以平静，但并不是因为故地重游。她不是很喜欢怀旧——倒不如说深恶痛绝。她向过去挥刀，但不知道连结着她们的是一道斩不断的蛛丝。她做了七年的噩梦，被恶鬼缠绕了七年；她提防背叛，没日没夜；她不相信任何人，甚至她自己。恩怨有始有终，现在她要亲手了结这一切——太阳升起，恶魔被推落深井。今天以后她还会做噩梦，但不再是那一个。
但是她必须小心。还未降临的胜利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狂喜，这种虚幻让她血脉偾张、头晕目眩。她必须让自己冷却。她习惯用右手开枪，于是她把那只手握成拳头，用力直到手心流出鲜血。握紧，放开，握紧，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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