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帕萨洛特，消息比行走的四足更快。
它像煤灰一样四处飘荡，悄无声息地融进不祥的夜色。它乘在风的背上，恬不知耻地穿过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它招摇过市。一群鬼鬼祟祟的啮齿动物正翘首以待。它们用灵敏的耳朵捕捉到它，然后刷的一下子四散无踪；它们带着它各自狂奔，钻进富人的宅邸、贫民窟里漏风的棚屋，好似四处播撒的瘟疫。
其中有一只溜到了教皇陛下的座下。那时候他正在和洛佩兹伯爵谈天，但他仍然召见了他。
贼眉鼠目的男子在那位大人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又立刻蹑手蹑脚地退下。
教皇转过头：“D伯爵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安详。尽管他手心出汗，但他自己没有察觉。他的身份赋予了他处变不惊的能力，这是一位教宗应当有的姿态，神圣、体面、庄重，好像一副马赛克圣像画。
伯爵——里维拉沉默不语。
“他是受我庇佑、为我所用的贵族，你知道的。”教皇继续说。
里维拉点点头。
“前一天深夜，他在书房里被人毒杀。据说我委托给他保管的卷宗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教皇说，“不过最引人瞩目的是他的死状——愿神怜悯他，这个人死前遭受了巨大的苦难。那是一种极为残忍的禁忌之毒，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懂得调制。”
“——你知道埃利切·卡萨诺蒂瓦子爵吗？”
“非常抱歉，陛下，我不太清楚。”
像预先安排好的那样，里维拉语气冷淡地回答。
“是吗。此人被称作圣莱托佐的老虎贵族，曾经是我的手下。卡萨诺蒂瓦原本是乡下的贵族，是我一手提拔了她。她的父亲是个异教徒，幺妹和母亲死于事故；她从她父亲那里继承了爵位，尽管家族里原本还有一个长女，但她在继承仪式之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利用我给予她的权柄，她一度在圣城行恶，是个荼毒生灵的罪人。”
“这么说，”里维拉眼也不眨地照本宣科，“是这个人下的毒吗？”
“看起来确实如此。但——她在一个多月前已经死了。虽然很像是此人的手法，然而所谓死者复生之事，我却不能妄下定论。这一次的杀人凶手行事笨拙、破绽百出，以我之见，此事并非子爵所为，而是有人故意嫁祸于她，企图洗脱罪名。”
“恕我，可是您为什么这样断定？”
端坐的教皇陛下理了理衣摆，轻轻咳嗽了一声。他不喜欢他人的质疑，但却从不吝展示自己深藏不露的高明。他自称介于神明与俗世之间，对于神意他一无所知，对于俗世却洞若观火。正是靠着这样的本领，他才能到达如今这个位置。
“打碎的药瓶、一地的玫瑰花瓣，倘若真的是卡萨诺蒂瓦子爵，她在现场遗留的太多了，那不是她的作风；我的线人能看出了抽屉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但子爵绝不会如此明显；此外，据说死去的D伯爵和她发生了扭打……在我的印象里，卡萨诺蒂瓦讨厌和将死之人进行肢体接触。有人在把我们引向子爵，但他不明白，子爵从不如此——所有人都知道是她来过，但没有人能找出证据。这才是卡萨诺蒂瓦子爵的手段。”
——一丘之貉。里维拉在心里对这两个人嗤之以鼻。
“那么您认为，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呢？”
“您觉得，D伯爵死了，最大的得利者会是谁呢？”
里维拉皱起眉、默不作声。教皇指的是埃斯波西托，就像预想的那样，教皇确实怀疑到了他身上。
这天子爵浑身是血的回来，见到里维拉就倒在了她身上。里维拉一脸嫌恶地把她扛回卧室的路上，子爵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这些话。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哦。”
——她高调的回归演出也是她布下的陷阱。教皇不会看不出来，他会把矛头指向埃斯波西托、那个野心勃勃的活人，而不是已经在冰冷的海湾里成为腐骨的卡萨诺蒂瓦子爵，正如她所愿。
说完这些，她就垂下脑袋、不省人事，阿比盖尔说她连夜高烧，显然她流了很多血，但里维拉不以为意。会轻易死去的是人类，而怪物不会。她不会同情她，一点都不。她咎由自取。
“陛下，我认为……”
但教皇打断了他：“先生，暂且不要说出你心中所想的那个名字。同为信奉神的同僚，我们不应当擅自把罪名加到任何人身上。未被证实即为无罪——因此，我要你找出一个无可辩驳的罪证。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额外的工作，先生，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信任你对信仰的虔诚，以及对教廷的忠心——”
“我明白了，陛下。承蒙您的厚爱，我……”
“且慢，先生。请等一下，我不光想请你调查那个人，与此同时，还有……”
教皇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他嘴唇蠕动，最后说出了那个名字。
“卡萨诺蒂瓦子爵。”
“……子爵？”里维拉有些惊讶，“可是您不是说，这件事并非她所为。而且她已经死了。”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卡萨诺蒂瓦子爵在世间都是灾祸。如果不能确凿无疑她已死的事实，那么灾祸将永远存在。”教皇如是说。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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