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的表情没有因秦池的表态变化，“秦道长，圣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会听你说什么，只会看你做什么。你包票打得再好，也没用。”
林朗站起身来，酒桌上饭菜只动了小半，他的食量却已经到达极限，“所以呐，你把剑留着，按你的选择去做，就行。账我去结了，告辞。”
秦池停下筷子，目送金缕黄袍的林朗走出酒楼，片刻之后，他压低声音道，“出来吧，看得见你。”
无人应话。
秦池挠了挠头，这次不再发声，而仅一字一字地做出口型，“不出来，就死。”
酒楼之中尽是推杯换盏的喧闹，忽闻一声弦响。
跑堂小二甩了甩头，有些疑惑地扫视了一圈酒楼之内，一切如常，自己这是午觉睡懵了？怎么还产生幻听了呢？
跑堂小二的背后，秦池所在的那张桌子旁，中年人抱琴立在林朗原先的位子旁。其身姿挺拔，面容清朗，下颌蓄有长髯。
秦池逼迫方才藏匿于虚空中的中年人现形，此时两人却都一言不发，维持着既定的姿势。
等到天穹中的那道神识扫过酒楼远去，秦池才长出一口气，“你这一拨弦，差点让士嘱龙注意到。乐正扶，你想给他报信？”
“哪呢，哪呢。”乐正扶赔笑，这一笑，便将他方才闭口时的出尘气冲刷得七七八八，“这不是紧张了，没控制好么？”
“若没做亏心事，有什么可紧张的？”秦池拿起筷子，道，“坐吧。”
乐正扶犹豫半晌，迟疑地坐了下来。
秦池夹菜之时，乐正扶如坐针毡，这让秦池有些不满，“你这样看着，搞得我都没什么食欲了。叫他们帮你拿副碗筷，你也吃。”
“嗯？”乐正扶摆着双手，“不必麻烦了吧。”
乐正扶的拒绝并未成功，他根本没有料到秦池“叫”的方式。
林朗用过的碗筷从桌边滑了下去，摔到地上发出哐当声响，惊得那边的跑堂小二转过头，三两步跳过来。
“说话就好好说话，摔碗干什么！”秦池左手一拍桌子，先把黑锅给乐正扶结实扣上，再对着小二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我这朋友脾气太暴，没克制住。这碗多少钱，我照赔。”
“不用，不用。”小二用衣服兜着瓷碗碎片，“林客官嘱咐了，您今天的开销，全记他账上。这碗嘛，也算进去就是了。您二位稍等，我就拿副新碗筷过来。”
小二风风火火地去，又风风火火地来，桌子上多了个碗，乐正扶右手中则多了双筷子。
“筷子都塞你手里了，还不吃？”朝着小二点头致意，待其走开后，秦池道。
乐正扶无可奈何，进食的时候，左手依然怀抱着那张琴。
秦池嚼着水煮牛肉，看了眼乐正扶手里的琴，“‘乐正有器，号曰长钟’。长钟确实如史书里的记载一般，形态随主人更换而改变，在初代乐正手中为钟，次代乐正手中为铎，末代乐正手中则为琴。”
“长钟名副其实，你这末代乐正，就有些让人失望了。”秦池想要直视乐正扶双眼，却被乐正扶低头躲开，“《史》载，‘风姿特雅，潇潇疏疏，若林下风’，《实录》云，‘容，左相略胜，神，右相超然于世，唯乐正扶，不遑多让’。结果今日初见，不过平平而已。怎么，是乌乡之中没有好吃的，把咱们乐正大人饿瘦了？”
乐正扶早已停下筷子，面色难看，许久才憋出四个字，“风月道友。”
那声音听起来，更近哀求而非喝斥。
“聊沉重了，换个话题吧。”秦池结束了用餐，握起长剑，剑尖的方向冲着乐正扶，“乐正大人见多识广，知道这剑的出处么？”
“剑名啾啾。我跟着右相拜访那位圣人的道场之时，在他的宝库中见过。”乐正扶尽职尽责地发挥着百科全书的功能，“其本该是帝平的佩剑。帝雍当年开炉炼兵，打算替那时还是帝长子的帝平和帝少子各制一件法宝。不知道什么原因，供于祭炼帝少子那件法宝的墨金之精一并进了铸剑炉里。最后铸成此剑，帝雍觉得其有失中正平和之旨，弃而不用，那位圣人则对其极有兴趣，设法得到了它。”
“啾啾？”秦池道，“好柔弱的名字。”
“名字柔弱，剑却霸道。”乐正扶道，“啾啾杀性太盛，以致其失了法宝的神通变化，而专适于伤人杀人。”
“那还真是件趁手的兵器。”秦池终于将长剑放下。
乐正扶略略松了口气，却又听见秦池说话。
“乐正扶，我与林朗的交谈，你藏着的时候，恐怕都偷看到了。”秦池笑道，“我得想个办法，不能让你走漏消息。”
乐正扶硬着头皮，装傻充愣道：“什么，林朗，林朗是谁？刚才风月道友在与人交谈？可我看见，这桌子一直只有你一个呀。”
“呵呵，装傻。”秦池指了指他，“也对，你不敢多嘴。”
乐正扶殷勤点头，表明自己守口如瓶的决心。
“乐正扶，我问你，那位圣人的提议，你觉得我要采纳吗？”
乐正扶偷偷打量了一下秦池，看出了秦池神色中的踌躇。
“嗯，我觉得，还是采纳吧。”乐正扶诚恳道。
“哦？”秦池表示意外，“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劝一劝。”
“怎么劝？”乐正扶好像真是在替秦池设身处地地着想，“那位圣人的行事风格，风月道友即使未曾亲身体会，总该听说过。风月道友若真不为他做这事，你的性命，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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