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伸出黑黝黝的右手，竟想要穿胸而过，探进妲素精的心里。
沧澜海边，玄一封一杖落下，清虚玄天原本可以闪身躲过这一击，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再收势，已来不及。
玄一封听见仁义杖击在肉身发出的闷响，金光迸出，几乎激起了海啸。他痛喝一声，扔掉仁义杖，抱住了倒下的清虚玄天。
明知他是假的，明知是在梦中。
“你为何不躲？”
清虚玄天在他怀中迅速委顿下去，如一朵青莲失去了水分。他望着他，最后努力地笑了笑：“没有梦可以一直不醒，算了，玄一封，你走吧！”
轰隆巨响不断从海平面传来，仿佛巨石在滚落，这黄粱梦境终于坍塌了。
玄一封冲出梦境，睁开眼睛，见到的正是凤城探手挖心的那一幕。
他惊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想要帮忙。
有人抢在了他的前面。
一双巨大的凤凰羽翼横扫过来，整片黄粱荡都被撼动了一般，水波横生，黑气翻滚。
凤城猝不及防，被狠狠地扫了出去。
凤楼落在妲素精面前，张开已化作翅羽的双臂护着她，声色俱厉道：“凤城，这一切该了结了。”
“是啊，”远远地，凤城发出一声喟叹，似嘲讽又似遗憾，“是该了结了。”
他静了片刻，突然旋起一道黑色旋风，从那黑色旋风中，哗一声飞出无数只黑凤凰，向着三人蜂拥而来。
这就是妲素精所说的魔气吗？
玄一封来不及多想，正想祭出仁义杖迎战，眼前却是一花，强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怎么回事？
他听到了妲素精在惊呼，感受到了比九日凌空还要强盛的光热。
那是——凤楼化形了。
玄一封只在西海战中远远瞥见过凤楼的真身，此刻离得这么近，他才对这百鸟之王的力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凤楼化成的金羽凤凰，比琳琅山上凤城化作的彩凤要大一倍以上，宽大的翅羽如沉沉天幕般压在头顶，几乎笼罩了整个黄粱荡。
凤凰翅羽发出夺目金光，那些黑色凤凰在强大的翼王面前，就如同小鸡仔一般轻易被压制其下，扑腾不止。
但很快，玄一封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那些黑色凤凰并未被金光驱散，反而重又聚拢化作人形。一具焦黑的躯体紧紧地贴在了凤楼的翅膀下面，正是凤城。森森黑气从他的四肢百骸散发出来，钻进凤楼的每一片羽毛缝隙，渐渐地，金羽凤凰的翅膀上出现了一个个黑洞，如同被什么腐蚀了似的，一点一点密密麻麻地扩大开去。
金羽凤凰似乎遭受到极大的痛苦，猛地向上蹿去，却终于支撑不住，从半空跌落下来，恢复了凤楼的形貌。
恢复了人形的凤楼浑身燃起了烈焰，却并未就此放手，他死死地压制着凤城，抱着他翻滚进了黄粱荡。
“凤楼！”妲素精想要追过去。
玄一封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等等，你看！”
金色火焰腾地从水滩中燃烧了起来，很快就以燎原之势，将白色的芦苇荡烧成一片火海。
熊熊火光中，两条人影若隐若现互相攻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凤城的大笑声不断传来，似乎想要扰乱凤楼的心神：
“哥哥，你这是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你这凤凰真火再不收就没有回头余地了！
“啧啧啧，承认吧，哥哥，你愿意为她死！”
“我为她死，是因为她是王，我是臣。她是首领，而我是将。”
凤楼的声音如垒石般沉冷，听不出任何感情，但他的身体是热的，血也是热的，周身烈焰狂燃，这真火的热量激得他手臂上的风羽再次显现出来。他用这条即将显形的手臂牢牢钳制住凤城的脖子，压着他跌跌撞撞地后退。
凤城边退边笑，笑声竟有一种濒死的疯狂：“妲素精你听听，我这懦弱哥哥，号称妖族第一猛将，却始终不敢承认自己的感情。都是懦夫！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虚伪的懦夫！”
玄一封一震，他似乎听懂了什么，又不敢确定，不由自主地望向身边的妲素精。妲素精亦是一脸的茫然与震惊，仿佛被定在了那里，一步也动弹不得。脱去了上古首领和妖王的身份，她就像曾经那个找不到同类的小女孩，孤独而不知所措。不知为何，那一刻，玄一封心中竟有些说不清的悲悯。
这时，一声巨响，黄粱荡爆发出更大的烈火狂澜。
“凤楼！”
妲素精声嘶力竭大叫一声，妖力激荡，散落一地的幻血绫再次发出白光，照亮了那片火海。
经过真火的淬炼，凤城满身黑气终于散尽，血玉面具哐一声四分五裂，竟露出了从前的形貌。他望着身前死死掐着自己的那只手，忽然一笑，问：“你很恨我吧？哥哥。”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凤楼望着眼前这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低声道，“凤城，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我是你哥哥，现在就让我带你了结这一切吧！”
他收紧双拳，祭起了全身妖力，凤凰真火以滔天之势蔓延上来，将他们彻底吞噬。
“凤楼，你……”
凤城猛地瞪大眼睛，下一瞬，就无力地垂下了头，任凭凤楼带着他往高处飞去。他徜徉在暖洋洋的火焰中，竟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温暖，一丝真正的温暖。他甚至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让自己彻底解脱。
是的，解脱。
他看到破碎的血玉面具化为灰飞，听到那些黑色的诅咒越来越远……这一切他也许早有预料。早在琳琅山毁，逃到黄粱荡时，他就有了这样的预感——强弩之末，他已成了强弩之末——其实他很了解自己，他有的只是一些小聪明，并没有多少雄才伟略。他只是不甘心，一直以来都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可是，能死在凤楼手上，能让凤楼和他一起死，这未尝不是一种肯定。
想到这里，他灿金的瞳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柔情，望向妲素精。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遥远，却再也无法相亲。
凤城喃喃道：“妲素精，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他爱她吗？
妲素精已经无力去分辨这些话，因为她看到凤楼也转过了脸，他那双暗金的眸子被烈焰烧得通红，凤凰的形迹一寸寸在皮肤上显形。
“不要！凤楼！这是我的罪，应该由我来赎！”
凤楼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妲素精却从他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顿时感到一种冰凉的绝望袭上心头。
她逃避了太久，而一直为她挡在前面的人终于要离开了。
凤楼紧紧地抓着凤城，呼啸一声，在烈焰中化作双生之翼，向着黄粱荡高处飞去，又疾速俯冲而下，一头撞上了河床。
天崩地裂，凤断凰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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