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带着我避世隐居，东躲西藏，最后却不得善终。她有什么错？她只不过想和爱的人长相厮守而已，为什么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小时候，我天天盼着爹爹回来和我们在一起，后来我才知道，因为“沧澜道”的制约，他不能长久待在人界，否则就会爆体而亡。但他也不愿回到妖族，便守在人界外围，一天天守着我们，直到被人族发现处死！——都说‘沧澜道’是为了维护四族和平，却为何不能保我们一家平安？！为何要将我爹娘生生分离？！”
胡钰的质问让玄一封的心头猛跳，明明不是对着他发问，却也让他无言以对。由于“沧澜道”的存在，四族各行其道，而偏离轨道的个体，似乎理所当然会受到歧视和惩罚。可是，胡钰说得对，这不应是他们的错。情感本来就很难控制，出生更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过去玄一封受玄宗教导，一直认为“沧澜道”无懈可击，是天命之道，而当他逃离神界，投身红尘，才渐渐发现，原来有很多事情和道理，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他忍不住望向夜剿，却发现夜剿那一贯清明冷冽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丝迷惘，仿佛因为胡钰的话，微微失了焦。
“夜剿？”玄一封小声叫着他，“夜剿？！”
“嗯？”夜剿回过神来，那迷惘优柔的神情立马收得干干净净，“怎么了？”
“……没事。”玄一封压下心头疑惑，沉吟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何能一直待在陈铎身边。他虽是半妖，但身体里有一半人族的血，所以能长久生活在人界。”
夜剿垂下眼帘，似在思索，又仿佛在掩饰着什么：“也不知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事到如今，他没有必要说谎，只是，”玄一封看向庙内，“我很在意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着，按住了腰间的九天剑，目光逐渐锐利起来。
“胡钰……钰、钰儿……”
“别这么叫我！”胡钰像被什么刺伤似的，尖锐地叫起来，“你不配！”
陈铎几乎站立不稳，被捆住的双手颤抖着伸上前，似乎想要触碰一下眼前人。
那是他的血脉，他的亲人，但现在他们之间，却犹如隔着天堑。
“胡钰，你还有家。只要你回头，外祖父会像从前一样对你！”
“哦？是吗？”胡钰讥讽地挑起嘴角，“我给西蛮传了那么多军情机要，害死那么多人，还能回头吗？你难道不想将我擒获，向你的太子表功？”
在目前残酷的皇位斗争中，大周太子轩辕宇，是陈铎支持的一方。胡钰这么说，无疑是讽刺他无法明哲保身，只能一再站队。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我所为的，从来都不是自己！”陈铎急切地说，“你也看到了，太子雄才大略，治国有方，是国君的最好人选，而且他德行仁厚，只要你……”
“够了！”胡钰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这些话这么多年我都听够了！留着对你的新储君说去吧！你放心，我不会杀你，自有西蛮人来了断你。我今天来，只是想要回这枚玉佩。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陈铎，你没资格留下！”
玄一封这才明白，原来胡钰去而复返，竟是为了拿回娘亲的遗物。看样子，他并不知道西蛮军已经撤退，还以为陈铎大势已去。
思及此，玄一封与夜剿对视一眼，不再犹豫，蓦地起身，一脚踹开庙门，大喝一声：“胡钰，你束手就擒吧！”
胡钰持鞭的手一僵，缓缓转过脸来，咬牙切齿道：“玄一封！看来，那幻象还是没能阻止你！”
“区区一个幻象就想困住我？未免也太小瞧我了。”玄一封哼笑一声，拔剑，九天剑发出一声龙吟，蓄势待发，“西蛮大军已经溃败撤退，胡钰，你今晚逃不掉了。”
“是吗？逃不掉了吗？”胡钰向庙外望一眼，只见天边血色不知何时已经暗去，冷月在云层中穿行，月光如雪，浸透夜色，刻骨哀凉。
而在这无声的冷寂中，仔细去听，能听见遥远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渐渐汇成了一股整齐有序的声响，朝着将军庙围拢过来。
胡钰微微变了脸色：“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会突然出现一个你。玄一封，你究竟为何要多管闲事？！”
“我只是遵循天命，不能让你再害人。”
“天命？什么是天命？天命让我们这些人受尽屈辱，让我爹娘性命不保，这也是天命吗？说什么四族平等，但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公平，一味地隔离压制，只会带来更多的不幸。玄一封啊玄一封，你以为‘沧澜道’就能保万年太平？它守不住的，守不住的……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反对他，抵抗它，你们瞧着吧……”胡钰语气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嘴角竟流出了一丝鲜血。
陈铎大惊失色：“钰儿！”
“别这么叫我！”胡钰怒喝，“我说了你不配！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族都不配，什么人族，什么神族，不过都是些假惺惺的伪君子！还比不上妖鬼随心自由。当年我娘一定也是受够了你们，才甘愿去爱一个狐妖！”
陈铎脸色煞白，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他。
这时，庙外火光煌煌，人影绰绰，是极丹的守军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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